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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陛下,我昨天晚上進盧佛宮;但是陛下非常忙,不能接見我。」

  「這倒是真的,」國王說;「不過,我覺得,您不是可以讓人把這封信轉交給我嗎?」

  「德·奧裡亞克先生命令我,只能交給陛下本人;他再三叮嚀我,這封信裡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通知,他不敢把它託付一個普通的信使。」

  「確實如此,」國王拿過信來一邊看,一邊說,「他通知我離開宮廷,回到貝亞恩去。德·奧裡亞克先生雖然是天主教徒,不過他是我的好朋友,作為省長,很可能對發生的事有所風聞。真是活見鬼!先生,為什麼您沒有在三天以前把這封信送給我,一直等到今天?」

  「因為正象我榮幸地對陛下說過的那樣,不論我一路上怎樣趕,也僅僅是昨天才趕到。」

  「真遺憾,真遺憾,」國王低聲說,「否則我們這時候就很安全了,或是在拉羅舍爾①,或是在哪個平原上,我們周圍還會有兩三千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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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羅舍爾:法國夏朗德濱海省省會,在巴黎西南四七七公里,1554年起新教佔優勢,胡格諾教徒差不多在這裡建立了一個獨立共和國。1573年德·安茹公爵未能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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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事已至此,無法挽回,」瑪格麗特低聲說,「不要把您的時間浪費在抱怨已經過去的事上,要盡可能利用將來。」

  「您要是處在我的地位上,」亨利說,眼精裡流露出詢問的眼

  光,「難道還會抱有一線希望嗎,夫人?」

  「是的,確實如此,我會認為正在進行的是三分一場的比賽,我們僅僅是輸掉了頭一分。」

  「啊!夫人,」亨利低聲說,「我要是能拿得穩在這場比賽中您是站在我這邊……」

  「如果我想要轉到您的對手的那一邊的話,」瑪格麗特回答,「我看我也用不著等到這麼晚。」

  「說得對,」亨利說,「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正如您說的,現在一切還可以彌補。」

  「唉!陛下,」拉莫爾說,「我祝願陛下事事如意;但是今天我們已經失掉了海軍元帥。」

  亨利開始微笑,他的這種狡猾的莊稼漢的微笑,宮廷裡的人只有到了他做法蘭西國王的那一天才能懂得是什麼意思。

  「不過,夫人,」他仔細地望著拉莫爾,說,「這位紳士待在您這兒,不可能不給您帶來極大的不便,而且也不可能不遇到麻煩,他會被人撞見的。您打算怎麼辦?」

  「不過,陛下,」瑪格麗特說,「我們不能把他進出盧佛官嗎?我完全聽從您的意見。」

  「很困難。」

  「陛下,德·拉莫爾先生不能在陛下的住處找個地方?」

  「唉!夫人,您還把我當成是胡格諾教徒的國王,手下有一批人。您知道我已經一半改了宗,我手下連一個人也沒有了。」

  換了別人就會馬上回答:拉莫爾是天主教徒,但是王后想要等亨利來問她,她希望他怎麼辦。至於拉莫爾,他看到他的女保護人態度這麼謹慎,而且在一個象法國宮廷這樣危險的宮廷上,處境微妙,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麼應付,所以也一言不發。

  「但是,」亨利說,他把拉莫爾帶來的信又看了一遍,「普羅旺斯省長說您母親是天主教徒,他對您的友誼就是從這上面來的,他這麼對我說是什麼意思?」

  「伯爵先生,」瑪格麗特說,「您不是對我說過您曾經許過一個改變宗教信仰的願心嗎?我的腦子在這件事上有點糊塗;請您幫幫我的忙,德·拉莫爾先生。該不是和國王看上去也希望的事有些相象吧?」

  「唉!是的;不過王后陛下在聽到我解釋這件事時態度是那麼冷淡,」拉莫爾回答,「所以我不敢……」

  「這是因為跟我毫無關係,先生。請解釋給國王聽吧,解釋吧。」

  「好吧!是許的什麼願心呢?」國王問。

  「陛下,」拉莫爾說,「當我給兇手們追趕著,手無寸鐵,兩處負傷,幾乎快要死去的時候,我好象看見了我母親的亡靈,手裡拿著十字架,把我領到了盧佛宮。我當時許下了願心,如果我平安脫險,我就信我母親的宗教,是天主讓她從墳墓裡出來,在這個可怕的黑夜來為我引路。天主把我領到了這裡,陛下。在這裡我看到我處在法蘭西公主和納瓦拉國王的雙重保護之下。我的生命奇跡般地給保住了;我得還我的願心,陛下。我準備做天主教徒。」

  亨利皺了皺眉頭。他是一個懷疑主義者,出於個人利益的改宗,他完全能理解,但是,他對出於真誠信仰的改宗十分懷疑。

  「國王不願意為我的被保護人負責,」瑪格麗特心裡想。

  然而拉莫爾處在兩個相對立的意志之問,顯得既膽怯又局促。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的處境很可笑,可又沒法解釋。結果還是瑪格麗特以女性的體貼把他從這種尷尬的處境中救了出來。

  「陛下,」她說,「我們忘記了這個負傷的人需要休息。我自己也困得厲害。啊!瞧!」

  拉莫爾臉色確實十分蒼白,不過是瑪格麗特最後的那句話,他聽見並且按照自己的意思擊理解以後,臉色才變得這麼蒼白的。

  「好吧!夫人,」亨利說,「再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難道我們不能讓德·拉莫爾先生休息嗎?」

  年輕人用懇求的眼光看看瑪格麗特,儘管有兩位陛下在場,他還是在疼痛和疲乏的折磨下,精疲力竭地向一把椅子走去。

  瑪格麗特懂得在他目光中充滿了愛慕,在他的精疲力竭中充滿了失望。

  「陛下,」她說,「這位年輕的紳士既然已經負了傷,還跑到這裡來向您報告海軍元帥和泰利尼的死訊,他就是為了他的國王冒了生命危險,因此我認為,陛下應該賞給他一個他將終生難忘的榮譽才對。」

  「什麼榮譽呢,夫人?」亨利說,「您吩咐吧,我一定照辦。」

  「讓德·拉莫爾先生今天夜裡睡在陛下的腳邊,陛下自己睡在這張長沙發上。至於我呢,在我尊嚴的丈夫的允許下,」瑪格麗特微笑著補充說,「我要把吉洛娜叫來,重新服侍我上床。因為我可以向您起誓,陛下,在我們三個人裡面我決不是最不需要休息的一個。」

  亨利很風趣,也許風趣得有點過火;他的朋友們和敵人們以後要為這件事責備他。不過他明白,她完全有權把他從夫妻共眠的床上趕走,因為他過去對她表現得太冷淡;況且,瑪格麗特剛才以救他的性命來回報了他的冷淡。因此,他回答的話裡沒有加進自尊心。

  「夫人,」他說,「如果德·拉莫爾先生能夠到我的套房裡去,我可以把我的床讓給他。」

  「對,」瑪格麗特說;「不過,您的套房這時候既不能保護您,也不能保護他,為了謹慎起見,陛下必須在這裡一直待到明天。」

  她沒等國王回答,就喊吉洛娜,叫他給國王準備褥子,並且在國王床腳邊給拉莫爾鋪一張床,拉莫爾對這個榮譽好象感到如此高興,如此滿意,簡直可以說他連身上的傷都覺不著了。

  至於瑪格麗特,她向國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回到她的臥房裡,把每扇門都上了門閂,然後躺在床上。

  「現在,」瑪格麗特自言自語地說,「應該讓德·拉莫爾先生明天在盧佛宮有一個保護人。誰今天晚上裝聾作啞,誰明天就會後悔的。」

  接著她朝吉洛娜招了招手,吉洛娜正在等候她的最後吩咐。

  「吉洛娜,」瑪格麗特悄悄對她說,「明天,不管用什麼藉口,必須讓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想到在早晨八點鐘以前上這兒來。」

  盧佛宮敲兩點鐘了。

  拉莫爾跟國王談論了一會兒政治。國王漸漸入睡,不久鼾聲大作,仿佛是睡在他那貝亞恩的皮革床上一樣。

  拉莫爾本來也許可以跟國王一樣入睡;不過,瑪格麗特卻沒有睡著,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翻身的聲音攪亂了年輕人的思緒和睡眠。

  「他很年輕,」瑪格麗特在失眠中喃喃地說,「他很害臊;也許他還是,這一點應該弄清楚,也許他還是可笑的;不過眼睛漂亮……身材好,可愛之處很多;不過,接下來他會不會沒有骨氣呢?……他逃跑過……他要改宗……多遺憾,夢開始得很美好;算啦……就聽其自然吧,讓我們還是把這件事託付給那個瘋昂利埃特的三位一體的神吧。」

  最後天快亮的時候,瑪格麗特才終於睡著了,嘴裡還一邊念叨著:「厄洛斯—丘比特—阿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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