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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十、死、彌撒或者巴士底獄

  前面談到瑪格麗特把門關上,回到她的臥房裡。不過,她心怦怦跳著,走進臥房時,發現吉洛娜正神色驚恐地臉朝小間的門,彎下身子察看灑在床上、家具上和地毯上的血跡。

  「啊!夫人,」她望著王后,大聲叫起來,「啊!夫人,他死了嗎?」

  「別作聲!吉洛娜,」瑪格麗特說,從她的口氣可以聽出她的這句叮嚀十分重要。

  吉洛娜不再出聲了。

  瑪格麗特於是從系在腰帶上的小錢袋裡掏出一把鍍金小鑰匙,打開小間的門,向她的心腹侍女指著那個年輕人。

  拉莫爾竟然爬了起來,走到窗子前面,一把當時婦女們用的小匕首恰巧在手邊,年輕紳士聽見開門聲就把它抓在手裡。

  「別怕,先生,」瑪格麗特說,「因為我可以發誓說,您現在很安全。」

  拉莫爾雙膝跪倒在地。

  「啊!夫人,」他大聲說,「您對我來說,不僅僅是王后,而且是神。」

  「不要這樣激動,先生,」瑪格麗特大聲說,「您還在流血……啊!吉洛娜,你瞧,他臉色多麼蒼白……哦,您傷在哪兒?」

  「夫人,」拉莫爾說,他渾身上下串著疼,試著指了幾處要緊的地方,「我相信第一下短劍是刺在我肩膀上,第二下是刺在胸脯上,其餘的傷處都沒有關係。」

  「讓我們看看,」瑪格麗特說;「吉洛娜,把我的藥膏匣子拿來。」

  吉洛娜聽從她的吩咐,回來時,一隻手拿著匣子,一隻手拿著鍍金的銀水壺和荷蘭細布。

  「幫我把他攙起來,吉洛娜,」瑪格麗特王后說,因為這個不幸的人剛才自己站起來,把力氣都使完了。

  「可是,夫人,」拉莫爾說,「我實在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能允許……」

  「可是,先生,您就什麼都不要管吧,我想,」瑪格麗特說,「我們既然能救您,再讓您去死,那就是犯罪。」

  「啊!」拉莫爾大聲說,「我寧可死,也不願意看見您王后的手被我的卑賤的血弄髒……啊!絕對不行!絕對不行!」

  他恭敬地朝後縮。

  「您的血,我的紳士,」吉洛娜微笑著說,「啊!您的血早已經把陛下的床和臥房都盡情地弄髒了。」

  瑪格麗特的睡衣上濺滿鮮紅點子,她把罩在外面的披風的雙襟掩起來。這個充滿了女性羞怯的動作,使拉莫爾想起了他曾經用雙臂把這位如此美麗,如此可愛的王后抱住,並且緊緊地摟在自己的心口上;想到這裡,一陣轉瞬即逝的紅暈在他蒼白的面頰上掠過。

  「夫人,」他結結巴巴地說,「您不能把我交給一個外科醫生治療嗎?」

  「交給一個天主教的外科醫生,是不呢?」王后問,她的表情使拉莫爾明白過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您難道不知道,」王后繼續說下去,她的聲音和笑容分外地溫柔,「我們法國公主都學過辨認植物的藥性,學過配製藥膏?因為作為妻子和王后,我們的職責歷來就是減輕人們的痛苦!因此,我們不亞於世界上最好的外科醫生,至少,那些奉承我們的人是這麼說的。我在這方面的聲譽,難道沒有傳到您的耳邊嗎?來,吉洛娜,動手吧!」

  拉莫爾還想試著攔阻,他再一次說他寧願死,也不願讓王后幹這樁開始時可能是出於憐憫,到最後可能會引起厭惡的肮髒活兒。掙扎來掙扎去,他的力氣完全用光了。他搖搖晃晃,閉上眼腈,頭向後垂,重新又昏迷過去。

  瑪格麗特於是拿起從他手裡落下的匕首,急忙割斷緊身短襖上的那條束帶,吉洛娜手裡也拿著一把刀,三下兩下就把拉莫爾的衣袖割開了。

  吉洛娜用一塊浸透清水的布止住從年輕人肩膀和胸口流出的血,瑪格麗特用一根圓頭金針探著傷口,非常細心,非常熟練,即使是昂布魯瓦斯·帕雷醫生在同樣情況下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肩膀的傷口很深,胸口的傷口是在肋骨上擦過,僅僅傷了肌肉,兩處都沒有穿進保護心臟和肺的那個天然堡壘的內部。

  「傷口很厲害,但不是致命的,Acerrimum humeri vulnus,non antem 1ethale①,」美麗而博學的外科女醫生說,「把藥膏遞給我,準備舊布紗團,吉洛娜。」

  吉洛娜在王后這樣吩咐她以前,已經把年輕人的胸口擦洗過,灑上香水,而且在他那像是根據古代繪畫塑造的胳膊上,在他那優美地向後傾斜的肩膀上,在他那被厚厚的環形發卷蓋住的,與其說是屬￿一個負傷垂死者軀體的、不如說是屬￿一尊佩羅斯②大理石雕像的脖子上,全都同樣地擦洗過,灑上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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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意思即:「傷口很厲害,但不是致命的」。

  ②佩羅斯:希臘愛琴海中的一個小島,所產大理石潔白無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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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憐的年輕人,」吉洛娜低聲說,她望著的不是她的工作,而是她工作的對象。

  「他長得不是很美嗎?」瑪格麗特用無比坦率的態度說。

  「是的,夫人。不過我覺得讓他這樣躺在地上,靠著這張長沙發不行,應該把他抬起來,讓他躺在長沙發上。」

  「對,」瑪格麗特說,「你說得對。」

  兩個女人彎下腰,一使勁把拉莫爾抬了起來,放在窗口的一張有雕花靠背的長沙發上,她們還把窗子稍微打開一點,讓他能夠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這一搬動倒弄醒了拉莫爾,他歎了口氣,張開眼睛,他在感到受傷者有的各種感覺的同時也感到了那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舒適,在生命恢復時,涼爽代替了吞噬一切的火焰,藥膏的芳香代替了令人噁心的血腥味。

  他低聲說出了幾個不連貫的字,瑪格麗特用微笑作為回答,同時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上。

  這時候傳來好幾下敲門聲。

  「有人敲秘密過道的門,」瑪格麗特說。

  「誰會來呢,夫人?」吉洛娜擔心地問。

  「我去看看,」瑪格麗特說。「你呢,守在他旁邊,一會兒也別離開。」

  瑪格麗特回到她的臥房裡,關上小間的門,然後去打開通往國王住處和太后住處的過道的那扇門。

  「德·索弗夫人!」她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大聲叫起來,她臉上的表情即使不像是深惡痛絕,至少也像是厭惡;確實足如此,一個女人永遠也不會原諒另一個女人從她手裡奪走一個男人,即使她並不愛這個男人。「德·索弗夫人!」

  「是的,陛下!」她雙手合掌,說道。

  「這兒,您,夫人!」瑪格麗特繼續說下去,她越來越吃驚,不過口氣也更加專橫了。

  夏洛特雙膝跪下。

  「夫人,」她說,「饒恕我,我知道我對您犯下的罪有多麼大;不過,您要是知道那就好了!這並不能全怪我,太后下了特別命令………」

  「您起來吧,」瑪格麗特說,「我想您這趟來找我,並不是為的當面替您自己辯解吧;告訴我,您來幹什麼。」

  「我來,夫人,」夏洛特說,她仍舊跪著,眼神幾乎有點慌亂,「我來是問問您,他在不在這兒?」

  「這兒,誰?您說的是誰,夫人?……說真的,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我說的是國王!」

  「國王!您追他竟然追到我這裡來了!可是,您明明知道他沒有來這裡!」

  「啊!夫人!」德·索弗男爵夫人對所有這些指責沒有回答,甚至好象沒有聽到似的,她接著說下去,「啊!但願他在這兒!」

  「這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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