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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海黛(5)


  海黛又一次中斷她的講述,她的情緒十分激動,以致於她那蒼白的額頭上滲出大滴的汗珠;她好象已經窒息得發不出聲音來,她的喉嚨和嘴唇變得極其焦幹枯燥。基督山倒了一點冰水給她,用溫和而同時也帶有一點命令的口吻說:「堅強一點。」海黛擦乾她的眼淚,繼續講道:「這個時候,由於我們的眼睛習慣了黑暗,已經認出總督派來的那人——他是一位友人。西立姆也認出了他。但那位勇敢的年輕人知道一種責任——就是服從。『是誰派你來的?』他對他說。『是我們的主人阿裡·鐵貝林派我來的。』『如果你是阿裡本人派來的,』西立姆喊道,『你知道你應該有什麼東西交給我嗎?』『知道』那位使者說,『我帶來了他的戒指。』說著,他就一手高舉過頭,亮出那個信物,但相隔得太遠了,光線又不足,西立姆從站著的那個地方看過去,辨認不出對方給他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看不清楚你手裡是什麼東西,』西立姆說。『那麼,走過來吧,』那個人說,『要不然,如果你允許的話,我走到你那兒來也可以。』『這兩個建議我都不贊成,』那年輕軍人回答,『把我要看的東西放到有光線的地方,然後你退出去,我過去察看。』『這樣也好。』那個人說。他把那件信物先是放在西立姆指定的地方,然後退了出去。

  「噢,我們的心是跳得多麼厲害呀!因為放在那兒的好象真的是一隻戒指。可那是不是我父親的戒指呢?西立姆手裡仍然握著那支燃燒著的火繩,向洞口走去,在從洞口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下撿起那件信物。『很好!』他看了一下那件信物,說『這是我主公的戒指!』於是他把火繩拋到地上,用腳踩滅了它。那位使者發出一聲歡呼,連連拍掌。這個信號一發出,便突然出現了四個高乞特將軍手下的士兵,西立姆倒了下去,身上被戳了五個洞。每一個人都各自捅了他一刀。他們簡直陶醉在他們的暴行裡了,他們先是在洞窟裡四處搜索,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火種,然後,雖然他們的臉色依然很蒼白,恐懼的神色尚未消退,他們卻開始把裝著金洋的布袋踢來踢去玩耍起來。這時,我母親把我抱在她的懷裡,輕捷地穿越過許許多多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的轉角曲徑,找到一座通往水寨的暗梯。水寨裡的情境混亂得可怕極了。樓下的房間裡擠滿了高乞特的兵。也就是說,都是我們的敵人。正在我母親要推開一扇小門的當兒,我們忽然聽到總督憤怒的洪亮的聲音。母親把眼睛湊到板壁縫上,我也很幸運地找到一個小孔,使我把房間裡經過的情形得以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有幾個人拿著一份印有金字的東西站在我父親的前面。『你們要怎樣?』我父親對他們說。『我們要把陛下的聖意告訴你,』他們之中有一個說,『你見到這份聖旨了嗎?』『我見到了的。』我父親說。『好,你自己念吧,他要你的頭。』「我父親發出一陣大笑,那種笑聲比威脅更可怕,而笑聲未盡,我們就聽到兩下手槍的響聲,這槍聲是他發出來的,兩個人立刻被打死。衛兵們本來伏在我父親的身下,這時也跳起來開火,房間裡頓時硝煙彌漫。而同時,對方也開了火,子彈呼呼地穿過我們四周的板壁。噢,總督,我的父親,在那個時刻看上去是多麼高貴呀,他手握彎刀,在彈雨中英勇砍殺,面孔讓他敵人的火藥熏得烏黑!他把他們嚇得那麼厲害,甚至在那個時候,他們一見到他也還要轉身逃命!『西立姆!西立姆!』他喊道,『守火使者,履行你的責任呀!』『西立姆死了!』一個好象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聲音答道:『你完啦,阿裡!』同時,我們聽到一陣猛烈的爆擊聲,我父親四周的地板都打穿了,土耳其兵從樓下透過地板往上開槍,三四個衛兵倒了下去,屍體上渾身是傷。

  「我父親怒吼起來,他把手指插進子彈打穿的洞裡,揭起一整塊地板。然而從這個缺口裡,馬上就射上來二十多發槍彈。沖上來的煙火像是從一座火山的噴火口裡沖出來的一樣,但立刻就被上面來的天幕吞沒了。在這種種可怕的混亂和駭人的叫喊聲中,傳來了兩聲清晰可怕的槍聲,接著又傳來兩聲令人心驚肉跳的尖叫。我嚇呆了,這兩顆子彈使我父親受了重傷,這個可怕的喊聲就是他發出來的。可是,他依然站著,緊緊地抓住一扇窗。我母親想撞開那扇門,以便和他死到一起,但是門從裡面扣住了。他的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那些衛兵,痛苦地抽搐著,有兩三個只受些輕傷,正試圖從窗口跳出去逃命。在這危急的關頭,整個地板突然塌陷了。我父親彎下一條腿,就在這個時候,二十只手一齊向他伸過來,拿有長刀、手槍、匕首,二十個人同時攻擊一個人,我父親於是就在這些惡鬼發射出來的一陣煙火中倒下了,正像是地獄在他的腳下裂開了一樣。我覺得自己在往地上倒下去,而我的母親已昏倒了。」

  海黛的手臂無力地垂到身邊,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同時盼望著伯爵,像是在問他是否已對她的聽從命令感到滿意。

  基督山起身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用希臘語對她說:「鎮定一點,我的好孩子,上帝是會懲罰那些叛徒的,想想這個,你就會堅強起來了。」

  「這個故事真可怕,伯爵,」阿爾貝說,他被海黛慘白的臉色嚇壞了,「我現在真怪我自己不該提出這麼一個殘酷的要求。」

  「噢,沒什麼!」基督山說,然後,他用手撫摩著那位年輕女郎的頭,繼續說:「海黛是非常堅強的,她有時候甚至都以敘述她的不幸來獲得安慰。」

  「因為,我的老爺,」海黛熱切地說,「我的痛苦使我想到了您對我的恩典。」

  阿爾貝好奇地看著她,因為她還沒有講到他最想知道的那些部分上,就是:她怎麼成為了伯爵的奴隸。海黛看到兩位聽者的臉上都有著同樣的希望,就歎了一口氣,「我母親恢復知覺的時候,我們已被帶到了那位土耳其將軍的面前。『殺了我吧!』她說,『但請不要污辱阿裡的遺孤。』「『這種話用不著跟我說。』高乞特說。

  「跟誰說呢,那麼?』「『跟你們的新主人說。』「『他是誰?在哪兒?』「『他就在這兒。』「於是高乞特就指出一個人,而他就是那個對我父親的死負罪最大的人。」海黛用一種含蓄的憤怒的口吻說。

  「那麼,」阿爾貝說,「您就成了這個人的財產了嗎?」

  「不,」海黛答道,「他不敢收留我們,於是我們就被賣給了一個君士坦丁堡的奴隸販子。我們穿過希臘,半死不活地到達了土耳其的都城。城門口圍著一群人,他們讓開了一條路讓我們過去,但突然間,我母親的眼光看到了那件吸引他們注意的東西,她發出一聲尖叫,倒在地上,指著掛在城門口的一個人頭,在那個人頭下面,寫著這樣幾個字——『此乃亞尼納總督阿裡·鐵貝林的頭顱。』「我痛哭起來,我想把我的母親扶起來,可她已經死了!我被帶到了奴隸市場上,被一個有錢的阿美尼亞人買去。他請了教師教育我,在我十三歲的時候,他把我賣給馬穆德蘇丹。」

  「我就是從他手裡把她買來的,」基督山說,「至於代價,我已經告訴過您了,阿爾貝,就是那塊跟我裝大麻精的盒子配對的翡翠。」

  「噢!您真好,您太偉大了,我的老爺!」海黛說,拿起伯爵的手吻了一下,「我能夠歸屬這樣一位主人,真是萬幸極了。」

  所見所聞的這一切簡直讓阿爾貝糊塗了。「嗨,把您的咖啡喝完吧,」基督山說,「這一段歷史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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