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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毒藥學(3)


  「我常常讀好多遍米沙裡旦司的歷史。」維爾福夫人用一種沉思的門吻說道,「我始終認為那只過是荒唐之談罷了。」

  「不,夫人,和大多數歷史家所說的相反,這件事是真的。但是夫人您告訴我的,哦,您問我的這件事,我看這決非是個偶然的問題,因為兩年以前您就曾問過我這個同樣的問題,而且還說,米沙裡旦司的歷史已在您腦子裡盤旋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不錯,閣下。我年輕的時候最喜愛的兩門功課就是植物學和礦物學。後來,我又知道,在東方各國,草藥的使用常常可以解釋一個民族的全部歷史和個人的整個生涯,正如各種花可以說明它們的情思一樣。當時,我後悔我不是個男人,否則,我倒也許可以成為弗賴米爾[(一三三○—一四一八),法國煉金術家。——譯注],芳丹拿[(一七三○—一八○五),意大利生理學家。——譯注],或卡巴尼斯。」

  「還有一點,夫人,」基督山說道,「東方人並不象米沙裡旦司那樣只限於用毒藥來做護心鏡,他們也把它當作匕首來用的。科學在他們的手裡不僅僅是一件防禦性武器,而更常常是一種進攻性武器。前者用來進攻他們肉體上的一切痛苦,後者用來進攻他們所有的敵人。有了鴉片,顛茄,番木鼈,蛇木根,櫻桂皮,他們就可以使那些清醒的人一齊睡去。埃及,土耳其,希臘的女人,就是你們在此稱之為『好女人』的那些人,她們都知道該如何在藥物學上使醫生們嚇得目瞪口呆或在心理學上驚倒懺悔師們。」

  「真的!」維爾福夫人說道,在這段談話裡,她的眼睛時不時地閃耀出一種奇異的火花。

  「哦,的確是真的!夫人,」基督山繼續說道,「一種植物能產生愛,但那種植物也能造成死。一種藥物能在你面前打開天堂之門,那種藥物同樣也能把一個人推入地獄,東方的秘劇就這樣開始和結束的!每一種東西都有許多的陰暗面,正如人類的肉體和精神變幻無常,各有其特徵一樣。我還可以更進一步地說,那些化學家是有能力把藥物和病症根據他的所好或他想復仇的願望加以適當的配合的。」

  「但是,閣下,」那位太太說道,「您曾在那些東方世界裡生活過一段時期,那些地方可真像是《一千零一夜》裡的故事一樣的神奇。照這樣講,那兒的人可以很輕易地被人除掉,這可實在是蓋倫特先生[(一六四六—一七一五),《一千零一夜》的法譯者。——譯注]時代的巴格達和巴斯拉了。蘇丹和維齊[古代阿拉伯國家的國王叫蘇丹,大臣叫維齊。——譯注]統治著那些年代裡,他們也有我們法國目前所謂的政府這一類的東西,但實際上他們卻只是回教的教主和祭師,他們不但可以饒恕一個毒人犯,而且要是他犯罪的技術很高超的話,甚至可以封他做首相的,遇到這種情形,他們還要把全部故事用金字注載下來,藉以消磨他們閒散無聊的時光。」

  「決不是這樣的,夫人,東方已不再有那種異想天開的事情了。那兒現在也有了警察,法官,檢察長和地方官,不過名稱和服裝不同罷了。他們盡可能地以最適當的方式處置他們的犯人,有絞刑,殺頭和刺刑。但有些犯人卻能象那些刁滑的地痞流氓一樣設法逃脫法律的制裁,憑著他們巧妙的計謀繼續做貪贓枉法的事。在我們的人社會裡,一個傻瓜要是心裡懷有仇恨或動了貪念,想除掉一個仇人或除去一個近親,他就會逕自跑到雜貨店或藥房裡,藉口老鼠吵得他無法睡覺,要買五六克砒霜,他還會捏造一個假名字,而那卻比真名字更容易被識破,假如他真是一個狡猾的傢伙,他就會分別到五六家不同的藥房或雜貨店裡去買,因此,當追蹤線索的時候,就更容易了五六倍。然後,當他弄到他想要的東西以後,他就莽莽撞撞地給他的仇人或近親吃一付砒霜,其份量之重,就是古代的巨象或恐龍吃了也會五臟崩裂的,就這樣毫無意義地使他的受害者在那裡呻吟,以致驚動了四鄰。於是他們便去找一位醫生來,醫生剖開死者的身體,從腸胃裡把砒霜刮出來裝在一隻匙羹裡。第二天,一百家報紙上都會刊登出這件事來,並登出被害人和兇手的名字。當天傍晚,雜貨商或藥商就會來說:『被告的砒霜是我賣給他的。』他們絕不會認錯的,一認就認出了那個犯罪的顧客。於是那個愚蠢的犯人就被扣押起來,關進了牢裡,經過審問、對質、挨駡、宣判,然後在麻繩或鋼刀上了卻了殘生,假如她是一個很有地位的女人,他們就會判處她無期徒刑。你們北方人以為這樣就是懂得藥物學了,夫人。應當承認,德律[德律是一毒害人的兇犯,一七七七年在巴黎處死。——譯注]的技巧更高明一些。」

  「您還想怎麼樣呢,閣下?」那位太太笑著回答說,「我們只能是盡力罷了。全世界的人並不是個個都能有梅迪契[法國國王亨利二世的王后。——譯注]或布琪亞那神秘方的呀。」

  「現在,」伯爵聳了聳肩回答道,「讓我來告訴您這種蠢事的起因好嗎?那是因為在你們的戲院裡,至少,我可以從我看過的幾個劇中作出這樣的判斷,他們看到舞臺上的人吞下一個小瓶子裡的東西或吮了一下一隻戒指,就立刻倒下去死了。五分鐘以後,大幕落下來,觀眾也就散了。他們是不知道以後的事情的。他們既沒有看到那佩著綬帶的警官,也沒有看見那帶著四個兵的警長,於是,很多愚人就相信事情的確就是那樣的。但離法國稍遠一點的地方,到阿萊普或開羅,或是只要到那不勒斯或羅馬,您在街上看到有一個人經過您的身旁時,那個人腰杆筆直,面帶微笑,膚色紅潤,可是,假如阿斯魔狄思[猶太教中的魔王,有先見之明。——譯注]在您身邊的話,他就會說:『那個人在三周以前中了毒,一個月之內就會死的。』」

  「那麼,」『維爾福夫人說道,「那著名的托弗娜毒水的秘密又被他們發現啦,我在比魯沙聽說它已經失傳了呀。」

  「哦,真的,人類有哪樣東西是永遠失傳了的呢?藝術是能移動的,它在世界上兜了一個圈子。事物只不過改變了它們的名字而已,而那些凡夫俗子便不再去跟蹤它們了,如此而已,但結果總是一樣的。一種毒藥只對一種器官發生作用——有的侵害腦子,有的侵害腸子。警如說,某種毒藥可以使人咳嗽,咳嗽又能使氣管發炎,或引起在醫學書上講的另一種疾病,那種病,本來是決不會致命的,假如不讓那些天真的醫生用那些藥物使病情變成致命的話。這大都是些不高明的藥物學家,他們隨心所欲,不是把病人治好了就是把病人治死了。而病人的死又看來十分自然,而對於他,法律是不會去過問的,這種事是我認識的一位可怕的藥物學家告訴我的,就是那位可敬的阿特爾蒙神甫,他住在西西里,對他的國家的這種現象曾作過深刻的研究。」

  「這種事顯很可怕,但卻極其有趣,」那青年女人說道,她聽得出神,身體一動都不動。「我想,我必須承認,這些傳說都是中世紀的發明吧。」

  「是的,那是毫無疑問的,但在我們當今這個時代卻更進步了。假如各種鼓勵的方式不能使社會日趨完美,那麼時間、獎勵、勳章、十字勳章和蒙松獎章還有什麼用呢?人除非能學得象上帝那樣既能破壞又能創造,否則他決稱不上為完美,他的確知道如何去破壞,但這只不過是全部路程的一半而已。」

  「那麼說,」維爾福夫人接著說道,她老是把話頭拉回到她的題目上來,「近代戲劇和傳奇小說中把故事都完全弄錯了,凡是布琪亞,梅迪契,羅吉裡斯,以及後來德鄰克男爵所用的毒藥」

  「都是一種藝術,夫人,」伯爵答道。「難道您以為真正的大科學家竟會蠢得象常人一樣嗎?決不會的。科學是有怪癖,幻想,喜歡跳躍,奔騰和試驗力量的,假如我可以用這些詞來形容它們的話。舉個例子來說吧,那位傑出的阿特爾蒙神甫,就是我剛才對您提到的那位,他在這方面就作過一些神奇的實驗。」

  「真的!」

  「是的,我可以講一件給您聽聽。他有一個極好的花園,裡面種滿了蔬菜,花草和果樹。在這些蔬菜之中,他挑選那最簡單的,譬如一棵椰菜。然後他就用砒霜的蒸溜水澆灌這棵椰菜,一連澆了三天,到第二天時,那椰菜開始萎黃了。於是他把它割下來。在別人看來,它的外表是很完好的,似乎是適宜於上餐桌的。只有阿特爾蒙神甫知道它已中了毒。於是他拿著那棵椰菜到了兔房裡。因為阿特爾蒙神甫象搜集蔬菜花果一樣,也搜集兔子、貓和豚鼠。好了,阿特爾蒙神甫捉出了一隻兔子,喂了它一片椰菜葉,那只兔子便死了。對於這件事,一位位法官會出來反對,或甚至暗示其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呢?哪位檢察官曾因為兔子、貓或豚鼠的被殺而控告過一位生物學家呢?從來沒有。所以,那只兔子雖然死了,但法律並沒有給以重視。這只兔子死了以後,阿特爾蒙神甫就叫他的廚子把它的內臟挖出來,扔在了垃圾堆裡,這堆垃圾上有一隻母雞,它啄食了這些內臟,於是也生起病來,第二天也死了。而當它正在作臨死掙扎的時候,有一隻兀鷹飛了過來,阿特爾蒙所住的那個地方兀鷹是很多的,這只鳥沖下來抓住了死雞,把它帶到了一塊岩石上,就在那兒把它的獵物給吃了。這只可憐的兀鷹自從吃過這頓飯以後,就覺得很不舒服,三天之後,正當它在雲端裡高飛的時候,突然覺得劇烈的暈眩起來,於是就無力地跌進了一個魚塘裡。誰都知道,那些梭子魚、鰻魚和鯉魚吃東西時是很貪婪的,它們把那只兀鷹大嚼了一頓。於是這些梭子魚、鰻魚和鯉魚便是第四輪中毒,哦,假若第二天其中的一條上了您的餐桌,那麼,您的客人就會第五輪中毒,在八至十天以後,他就會因腸胃疼痛或幽門潰爛而死。醫生剖開屍體,說道,『這個人是肝臟潰爛受傷致死的!』」

  「但是」維爾福夫人說道,「您所說的這種情形是一種環環相扣的情形,只要略微發生一點意外,整個鏈環就會被打斷,當時也許並沒有兀鷹飛過,其中一環也許會落在魚塘以外一百碼的某個地方。」

  「啊,那就是天意了。在東方,要想成為一個偉大的藥物學家,就必須能計算陰陽,這也是得學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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