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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羅馬強盜(5)


  「卡美拉想跳一次清一色的四對舞,但還少一個女的。她環顧四周,但來賓中沒有一個人的衣服和她或她的舞伴的相似的。聖費裡斯向她指了指農民隊裡那挽住羅吉臂膀的德麗莎。『您允許我嗎,父親!』卡美拉說道。『當然啦,』伯爵答道,『我們不是在度狂歡節嗎?』卡美拉就轉過去對那個同她講話的青年講了幾句話,並用手指了指德麗莎。那青年人向著那只可愛的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鞠躬表示服從,然後走到德麗莎面前,邀請她去參加由伯爵的女兒所領舞的四對舞。德麗莎覺得象有一團火掠過了她的臉,她望瞭望羅吉,羅吉不得不表示同意。他慢慢地鬆開了德麗莎的手臂,那本來是夾在自己的手臂底下的,而德麗莎,在她那位舞伴的陪伴下,非常興奮地站到了那貴族式的四對舞中她所該站的位置上。當然羅,在藝術家的眼裡,德麗莎那種古板嚴謹的服裝,與卡美拉和她同伴的比較起來,的確風格很不相同。但德麗莎原是生性輕佻而好賣弄風騷的,所以那些刺繡呀,花紗呀,克什米爾呢子的腰帶呀什麼的,都使她目迷心醉,而那藍寶石和金剛鑽的反光幾乎使她的腦子暈眩起來。

  「羅吉覺得他的頭腦裡浮起了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在一口口地痛咬他的心,然後又毛骨悚然地透過他的骨脊,鑽進了他的血管裡,彌漫到了他全身。他的眼睛緊盯著德麗莎和她的舞伴的每一個動作。當他們的手相觸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暈過去了;他的脈搏劇烈地跳著,像是有一隻鐘在他的耳邊大敲特敲。當他們交談的時候,雖然德麗莎只是低垂著眼膽怯地聽她的舞伴一個人講,但從那個美貌的青年男子的熱情的目光裡,羅吉看得出他是在講讚美她的話,他只覺得天昏地旋,種種地獄裡的聲音都在他耳邊低語,叫他去殺人,去行刺。他深怕這種強烈的情感使他無法克制自己,於是就一手抓住他身邊靠著的那棵樹的丫枝,另外那只手則痙攣似地緊握住他腰帶上那把柄上雕花的匕首,時時不自覺地把它抽出鞘來。羅吉吃醋啦,他覺得,在她的野心和那種愛出風頭的天性的影響下,德麗莎或許會拋棄他的。

  「那個年輕的農家女,最初很膽怯,德麗莎是漂亮的,但漂亮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她。德麗莎具有那種嬌美的野草閑花的魅力,那比我們矯揉造作的那種高雅的儀態更誘人得多。那一次四對舞的風頭幾乎都被她一個人搶去了,而假如說她在妒嫉聖費裡斯伯爵的女兒,我可不敢擔保卡美拉不妒嫉她。她這位漂亮的舞伴一面向她竭力恭維,一面領她回到了他邀請她的地方,就是羅吉在等她的地方。在那次跳舞的期間,這位年輕姑娘不時地瞟一眼羅吉,而每次她都看到他臉色蒼白,情緒激動,有一次,他的刀甚至已有一半出了鞘,那寒森森的刀光刺得她眼花。所以當她重新挽起她情人的臂膀的時候,她幾乎有點發抖了。那一次的四對舞跳得非常成功,自然大家熱烈地要求再來一次。只有卡美拉一個人表示反對,但聖費裡斯伯爵對他女兒的要求太懇切了,她終於也同意了。於是有一個舞伴就急忙去請德麗莎,因為沒有她就組不成四對舞,但那年輕姑娘卻已經不見了。實際上,羅吉再也沒有力量來多經受一次這樣的考驗了,所以他半勸半拉地把德麗莎拖到花園的另外一邊去了。德麗莎不由自主地隨他擺佈著,但當她看到那青年人的激動的臉色時,她從他那沉重和顫動的聲音裡懂得他的心裡一定在亂想。她自己也禁不住內心的激動,雖然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卻總覺得羅吉應該責備她,什麼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總覺得,她是該受責備的。可是,使德麗莎大為驚奇的是,羅吉卻仍舊啞口無言,那天晚上他始終沒再講一個字。但當夜的寒峭把來賓們從花園裡趕走,別墅的門戶都關上,舉行室內的宴會時,他就帶她走了。他把她送到了家裡,說道:『德麗莎,當你在聖費裡斯伯爵的小姐對面跳舞的時候,你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想,』年輕姑娘生性就是十分坦率的,於是就回答說,『我情願減一半壽命換得一套她所穿的那種衣服。』『你的舞伴對你說了些什麼?』『他說這就看我自己了,只要我說一句話就得了。』『他說得不錯,』羅吉說,『你真是象你所說的那樣一心想得到它嗎?』『是的。』『好吧,那麼,你就會得到的!』「年輕姑娘非常驚奇,抬起頭來望著他,但他的臉是這樣的陰沉可怕,以致她的話一到嘴邊就僵住了。羅吉這樣說了以後就走了。德麗莎一直目送他在黑暗中消失,才長歎一聲走進了她的房間。

  「那天夜裡發生了一件很大的意外事故,無疑的是由於某個僕人的疏忽,沒有把燈熄滅而引起的。聖費裡斯的府邸起了火,起火的房間正在可愛的卡美拉的隔壁。她在黑夜裡被火光驚醒,跳下床來,用一件睡衣裹住身體,想從門口逃出去,但她想逃走的那條走廊已經充滿了煙火。於是她只得回到房間裡,拼命大聲呼救,突然間,她那離地二十尺高的窗戶打開了,一個青年農民跳進房間裡來,抓住了她的兩臂,用超人的技巧和力氣把她帶到了草地上,一到那兒,她就昏過去了。當她蘇醒過來時候,她的父親已在她身邊。所有的僕人都圍在四周,服侍她。這一場大火燒掉了府邸的一整排廂房,但既然卡美拉安然無恙,那又算得了什麼呢?大家到處找她的救命恩人,但那個人卻不見面了;到處打聽,但誰都不曾見過他。卡美拉因為自己當時沒看他,心裡感到老大的不舒服。伯爵極其有錢,只要卡美拉脫了險,從她這樣神奇地脫險這一點看來,他覺得並不是真正遭禍,反而倒是上天新賜的一次恩惠,火災的損失在他只是一件小事。

  「第二天,還是那個時間,這個年輕農民又在樹林邊上相會了。羅吉先到。他興高采烈的向德麗莎走來,似乎已把昨天晚上的事完全忘記了。那姑娘顯然在想心事,但看到羅吉這樣高興,她也就裝出一副微笑來,當沒有興奮的情緒來打擾她的時候,這原是很自然的。羅吉挽住她的手臂,領她到地洞門口,停下來。那青年姑娘覺察到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了,就怔怔地望著他。『德麗莎,』羅吉說,『昨天晚上你告訴我說,你情願拿世界上一切來換取一套伯爵的女兒所穿的那樣的衣服。』『是的,』德麗莎驚奇地回答說,『但我只是說說玩玩的』『而我回答說,很好,你就會得到地。』『是呀,』姑娘回答,羅吉的話愈來愈使她驚奇了,『但你那麼說當然只是為了讓我高興罷了。』『我答應你的話已經辦到啦,德麗莎,』羅吉得意洋洋地說,『到洞裡去把衣服穿起來吧。』說著,他就移開那塊石板,指著洞口給德麗莎看,洞裡已點著兩支蠟燭,每支蠟燭旁邊都有一面很華美的鏡子。在一張羅吉親手製作的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放著珍珠項鍊和鑽石發針,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堆著其餘的服飾。

  「德麗莎喜出望外地驚叫了一聲,也不問這套服飾是哪兒來的,甚至也不謝謝羅吉,就鑽進了那個已變成一間更衣室的洞裡。羅吉把石板給她蓋好,因為這時他看到一座介於他和派立斯特裡納之間的近處小山頂上,有一個騎馬的旅客,在那兒停了一會兒,像是不知該走哪條路似的,在淡青色的天空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的輪廓。他一看到羅吉,就縱馬疾弛,向他奔來。羅吉沒有猜錯,這位旅客是從派立斯特裡納到蒂沃利去的,已經走錯了路。羅吉就把路指給了他,因為從那兒出去四分之一裡的地方,道路就分成了三條,到了那三岔路門,旅客或許又會迷路,所以他就請求他給他帶一段路。羅吉把他的大氅扔在地上,擺脫了這件笨重的衣服,他扛起馬槍,甩開山裡人那種馬都追不上的飛快的步子跑在旅客的前面。不到十分鐘,羅吉和那旅客就到了那個交叉路口。一到那兒,他就以一種皇帝般的神氣,威嚴地用手指著一條旅客該走的路。『那就是你的路,大人,現在你不會再弄錯的了。』『這是你的報酬。』旅客說著,摸出了幾個小錢給那青年牧人。『謝謝你,』羅吉縮手說道,『我是給你幫忙的,不是圖你的錢的。』『好吧,』那旅客似乎看慣了都市里人的奴隸性和山裡人的驕傲,深知其間的區別似的,他就說道,『假如你不肯接受錢,送你一筆禮或許是肯收的吧。』『啊,是的,那是另一回事了。』『那麼,』旅客說道,『收下這兩個威尼斯金洋吧,給你的新娘叫她自己去買一對耳環吧。』『那麼也請你收下這把匕首,』青年牧人說道,『在阿爾巴諾和契維塔卡斯特拉納這一帶,你再找不到一把比這雕刻得更好的了。』『我接受了,』旅客答道,『但那樣我可佔便宜啦,因為這把匕首可不僅僅值兩塊金洋呢。』『在一個商人,或許如此,但在我,這是我親自雕刻的,它還值不了一個畢阿士特呢。』『你叫什麼名字?』旅客問。『羅吉·萬帕。』那牧人回答說,他答話的那種態度,就象他在說『我是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一樣。『你呢?』『我,』旅客說道,『我叫水手辛巴德。』弗蘭茲·伊皮奈吃了一驚。「水手辛巴德?」他說。

  「是的,」講故事人說,「那旅客對萬帕就自稱這名字。」

  「咦,你為什麼要反對這個名字,」阿爾貝問道。「這個名字漂亮極了,老實說,叫這個名字的那位先生,他的種種冒險的故事我在小時候可是很感興趣的。」

  弗蘭茲不再多說了。水手辛巴德這個名字大概已喚醒了他的種種回憶。「講下去吧!」他對店主說道。

  「萬帕大模大樣地把那兩塊金洋放進了口袋裡,轉回身慢慢地向來路走去。當他走到離地洞兩三百步的時候,他覺得聽到了一聲喊叫,仔細聽了聽,想辨別這個聲音是從哪兒來的。

  於是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是在喊他自己的名字。那聲音是從地洞那面傳過來的。他象一隻羚羊似的跳向前去,一邊跑,一邊在他的馬槍裡裝上了彈藥,一會兒,就到達了一座小山頂上。這座山正和他看見旅客時所站的那座遙遙相對。一到那兒,喊救命的聲音就聽得更清楚了。他用目光四下裡搜索著,看見一個人正在搶德麗莎,正象尼蘇斯搶蒂茄美拉一樣。這個人正向樹林裡急忙奔去,從地洞到樹林的這一段路他已走了四分之三。萬帕估計了一下距離,那人至少已比他多走了兩百步,想追上他是不可能的了。這青年牧人站定了,腳下象生了根似的,他們馬槍的槍托抵住肩頭,瞄準那個搶人犯,用槍口跟了他一秒鐘,然後開了槍。那搶人犯突然停住了腳步,膝一彎,就和抱在他懷裡的德麗莎一起跌倒在地上。那青年姑娘立刻爬了起來,而那個男的卻躺在地上,在臨死的痛苦中掙扎著。萬帕急忙向德麗莎沖過去。因為她剛離開那臨死的人幾步遠,兩腿就支持不住跪了下來,所以這個青年人深恐那顆打倒他敵人的子彈也傷著了他的未婚妻。萬幸的是,她連皮也沒擦破一點,德麗莎只是受驚過度。羅吉看到她的確平安無恙以後,才轉身向那受傷的人走過去。那傢伙剛剛斷了氣,只見他捏緊了拳頭,嘴巴歪在一邊,頭髮直豎,滿頭大汗。他的眼睛依舊惡狠狠地睜著。萬帕走近屍體,認出他正是古古密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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