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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羅馬強盜(4)


  「喂,」古古密陀說道,『任務完成了嗎?』『是的,頭兒,』卡烈尼答道,『明天早晨九點鐘,麗達的父親就會帶著錢到這兒來的。』『很好,現在,我們來快快活活地過一夜吧。這個姑娘很漂亮,配得上你。喂,我並不自私,我們到夥計們那兒去給她抽籤吧。』『那麼說,你決定要把她按常規處置了?』卡烈尼說道。『為什麼為她破例?』『我以為我剛才的請求,』『你比其它的人多些什麼,你有什麼權利要求例外?』『我當然有權利。』『算了吧,』古古密陀大笑著說道,『遲早總會輪到你的。』卡烈尼拚命咬緊牙。『現在,喂,』古古密陀一面向其他那些強盜走去,一面說,』『你來不來?『我馬上就來。』古古密陀一邊走一邊用眼睛瞟著卡烈尼,深怕會遭他暗算,但卡烈尼這方面卻毫無敵意的表示。他叉著雙手站在麗達的身邊,麗達依舊昏迷著。古古密陀猜想那青年會抱起她逃走的,但這一點現在和他已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已經享用過麗達了。至於那筆錢,三百畢阿士特給全體一分,錢就少得可憐了,他要不要都無所謂,他繼續順著小徑向那片草地走去,使他大為驚奇的是:卡烈尼幾乎和他同時到達。『我們來抽籤吧!我們來抽籤吧!』山賊們一見到他們的頭兒,就叫喊起來。

  「他們的要求是很公道的,頭兒點點頭表示允許。他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眼睛裡都射出凶光,加上火堆所發出的紅光,使他們看上去簡直象一群惡魔。所有人的名字,包括卡烈尼的在內,都寫在紙上並放在一頂帽子裡,由隊裡最年輕的那個人摸出一張來,那一張上寫的名字是達伏拉西奧。他就是那個向卡烈尼建議為他們的頭兒祝福,而被卡烈尼用玻璃杯砸了臉的人。他的臉上劃開了一道大口子,從太陽穴直到嘴邊,血還在不斷地流著。達伏拉西奧看到他的運氣這樣好,就高聲狂笑著說『頭兒,剛才我向卡烈尼建議,為祝福你一杯,他不肯。現在請你建議為我幹一杯,看他是否肯賞臉,』每一個人都以為卡烈尼此時會發脾氣,但使他們驚奇的是:他竟一手拿起一隻酒杯,一手拿起一隻酒瓶,滿滿的倒了一杯。『祝你健康,達伏拉西奧,』他鎮定地說著,然後一口喝幹了酒連手都不顫一下。他在火堆旁邊坐了下來,『我的晚餐呢,』他說,『跑了這麼遠的路,我的胃口倒開了。』『幹得好,卡烈尼!』強盜們喊道,『這才象條好漢。』於是他們圍成了一個圓圈,圍著火堆坐下來,而達伏拉西奧則不見了,卡烈尼泰然自若地又吃又喝,像是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強盜們驚奇地望著他,弄不懂他何以竟能如此泰然自若,他們正在納悶的時候,聽到身後的地面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們回過頭去,看見達拉西奧抱著那個年輕女子過來。她的頭往後仰著,長髮掃著地面。當他們進入圈子中央的時候,強盜們才借著火光看清楚那年輕女子和達伏拉西奧都面無人色。這一幕突然出現的景象是這樣奇特,這樣嚴肅,以致大家都站了起來,只有卡烈尼例外,他仍舊坐著,鎮定地吃著喝著。達伏拉西奧在極端肅靜的氣氛中走前幾步,把麗達放到了土匪頭兒腳下,於是大家立刻明白了那年輕女子和那強盜面色慘白的原因了。一把短刀齊柄直插在麗達的左胸上。每個人都望著卡烈尼,卡烈尼腰帶上的刀鞘空了。『呀,呀!』頭兒說道,『我現在懂得卡烈尼為什麼要遲一步來了。』「他們雖然天性野蠻,卻能瞭解這種拚死的舉動。別的強盜或許不會做出同樣的事來,但他們卻都懂得卡烈尼的這種舉動。『喂,』卡烈尼站起來向那屍首走過去,一手握著手槍柄,大聲說道,『現在還有誰要來和我爭這個女人?』『不會有人爭了,』土匪頭兒答道,『她是你的了。』卡烈尼雙手抱起她,走出了火光圈外。古古密陀派了守夜的哨兵,眾強盜便用他們的大氅裹著身體,在火堆前面躺了下來。半夜裡,哨兵發出警告,全體立刻戒備起來。原來是麗達的父親親自帶著他女兒的贖金來了。『喂,』他對古古密陀說,『三百畢阿士特在這兒了,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土匪頭兒沒有伸手去接錢,做了一個手勢叫他跟他走。老人遵命。他們兩個在樹林底下向前走,月光從樹枝的空隙裡直瀉下來。最後,古古密陀收住了腳步,指著一棵樹下兩個聚在一起的人。『喏,』他說,『向卡烈尼去要你的孩子吧,她怎麼樣了,他會告訴你的。』說完他回到他的夥伴們那兒去了。

  「老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感覺到某種意外的大禍臨頭了。他終於向那聚在一起的人影走去,心裡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當他走近一些的時候,卡烈尼抬起頭,於是兩個人的形體便呈現在老人的眼前了。一個女的躺在地上,她的頭枕在一個坐在她身邊的男人的腿上,那男的一抬頭,女的面孔也就可以看到了。老人認出了那躺著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女兒。卡烈尼也認出了老人。『我知道你會來的。』強盜對麗達的父親說。『畜牲!』老人答道,『你把她怎麼了?』他恐怖地凝視著麗達,麗達全身慘白,血跡斑斑,胸膛上插著一把短刀。一線月光從樹縫裡透進來,照亮了死者的臉。『古古密陀糟踏了你的女兒,』強盜說,『我愛她,所以我殺了她,不然她就要給全體當靶子用了。』老人一句話都不說了,臉色變得象死人一樣白。『喂,』卡烈尼又說道,『要是我做錯了,你就為她報仇吧。』於是他從麗達胸膛的傷口裡抽出那把短刀,一手把刀遞給老人,一手撕開他的背心。『你幹得好!』老人用一種嘶啞的聲音答道,『擁抱我吧,我的孩子。』卡烈尼一頭撲進了他情人的父親的懷裡,象個小孩子似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是那個殺人不怕血腥氣的人生平第一次流淚。『唉,』老人說道,『現在幫我來埋我的孩子吧。』卡烈尼去拿了兩把鶴嘴鋤,於是那父親和那情人就開始在一棵大橡樹腳下挖掘起來,準備讓那年輕姑娘長眠在橡樹底下。墳坑挖好以後,那做父親的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那情人,然後,他們一個扛頭,一個扛腳,把她放了進去。然後他們各自跪在墳的一邊,給死者做禱告。做完禱告以後。他們就把泥土蓋到屍首上面,直到把墳坑填平。然後,老人伸出一隻手,說道,『謝謝你,我的孩子,現在讓我一個人兒在這兒呆一會兒。』『可是』卡烈尼答道。『離開我,我命令你。』卡烈尼只得服從,回到了他的同伴那兒,用大氅裹住身體,不久也象其餘那些人一樣地睡熟了。

  「他們在前一天晚上就決定要換一個地方紮營。破曉前一小時,古古密陀喊醒了他的部下們,下令出發。但卡烈尼不肯離開樹林,他要知道麗達的父親究竟怎麼樣了才肯走。他向昨晚那個地方走去。於是發現老人已吊死在那棵蔭覆他女兒墳墓的橡樹丫枝上。他對著老人的屍體和戀人的墳墓鄭重地發了一個復仇的誓言。但他沒能完成他的誓言,因為兩天以後,在一場對羅馬騎兵的遭遇戰裡,卡烈尼被殺死了。他的死大家都有點驚異,因為他是面向敵人的,不應該從後背上吃子彈。那種驚奇後來也就平息了,因為有一個土匪告訴他的夥伴們說,當卡烈尼倒下的時候,古古密陀正在他後面十步遠的地方。離開弗羅齊諾內樹林的那天早晨,古古密陀曾在暗中跟在卡烈尼的後面,聽到了他報仇的誓言,於是象所有狡詐的人一樣,他設法阻止了那個誓言的實踐。

  「關於這個強盜,他們另外還講了十來個諸如此類的故事,也都同樣離奇。所以,從豐迪到庇魯斯,大家一聽到古古密陀的名字就要發抖。這些傳聞常常是羅吉和德麗莎談話時的主題。那姑娘每聽到講這種故事就嚇得發抖。但萬帕卻總是拍拍他那支百無一失的好獵槍的槍柄,用微笑來勸她放心,假如那還不能恢復她的勇氣的話,他就瞄準一隻落在一條枯枝上的烏鴉,扳動槍機,那只鳥就打死落到了樹腳下。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這對青年互相約定,當萬帕二十歲,德麗莎十九歲的時候,他們就結婚。他們都是孤兒,只要向他們的雇主告一次假就得了,這一點,他們已經問過,而且得到了允許。有一天,當他們正在談論未來的計劃的時候,突然聽到兩三聲槍響,接著就見一個男人突然從這兩個青年常常放羊的草地附近的樹林裡出來,急急忙忙地向他們奔過來。當他奔到聽得到話的地方的時候,就喊道:『有人追我,你們能不能把我藏起來?』他們十分清楚,這個亡命者一定是個強盜,但在羅馬十匪和羅馬農民之間,天生存在著一種同情心。而後者總是很樂於幫助前者的。萬帕一句話也沒說,急忙奔到那塊隱蔽他們洞口石頭前面,把石頭移開,叫那個亡命者躲進了這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洞穴,然後把石頭蓋好,走去仍舊和德麗莎坐在一塊兒。過了一會兒,四個騎兵在樹林邊上出現了,其中的三個似乎在尋找那亡命者,第四個則拖著一個俘虜來的土匪的脖子。那三個騎兵向四下裡張望了一會兒,看到了這個青年農民,就疾馳著跑來,問他們有沒有看見過個什麼人。『真討厭,』為首的那個隊長說,『我們所找的那個人是個強盜頭兒。』『古古密陀嗎?』羅吉和德麗莎同時喊出聲來。『是呀,』隊長答道,『他那顆頭可值一千羅馬艾居呢,假如你們幫我們捉住他,你們就可以分到五百。』兩個年輕人互相換了一下眼色。那位隊長一時覺得很有希望。五百羅馬艾居等於三千法郎,而三千法郎在這一對快要結婚的窮孤兒來說可算是一大筆錢了。『是的,這可是真討厭,』萬帕說,『但我們沒有看見他。』「於是那些騎兵就四下裡搜索了一陣子,但到處都找不到,過了一會兒,他們走遠了。於是萬帕重把石板移開,古古密陀就爬出來。他從石板縫裡已看到了這兩個青年農民和騎兵在談話,並且已猜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他從羅吉和德麗莎的臉上看出他們決不肯出賣他,於是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滿滿一袋金子來,送給了他們。萬帕驕傲地昂著頭不屑一顧,而德麗莎的眼裡卻露出了興奮,她想到用這袋金子可以買到所有那些漂亮的衣服和華麗的首飾。

  「古古密陀是一個老奸巨猾的惡棍,他表面上是個土匪,實際是一條赤練蛇,德麗莎的那種目光頓時使他想到:討她做一位壓寨夫人倒很合適。他走回到樹林裡去了,一路上藉口向他的救命恩人致敬,幾次停步回顧。過了幾天,他們沒有再看見古古密陀,也沒有聽人說到他。狂歡節快要到了。聖費裡斯伯爵宣佈要開一次盛大的化裝舞會,凡是羅馬有地位的人都請來參加。德麗莎非常想去參加這次舞會。羅吉去請求那位作他的保護人的管家,允許他倆夾雜在村中的僕役裡參加舞會。這一點被允許了。伯爵最鍾愛他的女兒卡美拉,這次的舞會就是為討她喜歡而開的。卡美拉的年齡和身材和德麗莎恰巧一模一樣,而德麗莎也如卡美拉一樣漂亮。舞會的那天晚上,德麗莎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戴上她那最燦爛的發飾和最華麗的玻璃珠鏈;她穿著弗拉斯卡蒂婦女的時興的服裝。羅吉則穿著羅馬農民在假日才穿的那種非常美麗的服裝。他們兩人都混在——他們只能如此——僕役和農民隊裡。

  「這一場宴會真華麗,不但別墅裡燈火通明,而且還有幾千隻五顏六色的燈籠掛在花園裡的樹上。不久,賓客們就從府邸裡擁到露臺上,從露臺擁到花園的走道上。在小徑的每一個交叉口上,都有一隊樂隊,桌子四散擺開,上面堆滿了各種飲料和點心。來賓們收住腳步,組成四對一組的舞隊,各自隨意選了一塊地方跳起舞來。卡美拉打扮得象一個松尼諾農婦。她的帽子上繡著珍珠,她的金髮針上嵌著鑽石,她的腰帶是土耳其綢做的,上面繡著幾朵大花,她的短衫和裙子是克什米爾呢子做的,她的圍裙是印度麻紗的,她胸衣上的紐子都是大粒的珍珠。她那兩位同伴的服裝,一位象一個內圖諾農婦,另一位象一個立西阿農婦。那四個男子都是羅馬最有錢和最高貴的人家裡的子弟,他們身上充分表現出意大利式的瀟灑,關於這一點,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的確都比不上。他們都穿著農民的服裝,代表阿爾巴諾,韋萊特裡,契維塔卡斯特拉納和索拉四處地方。不用說,這些農民的服裝,也象那些女人的一樣,是燦爛耀目地綴滿了金銀珠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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