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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羅馬強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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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下去吧,派裡尼老闆,」弗蘭茲又說道,並對他那位朋友的多心微笑了一下。「他是屬社會中哪一階級的呢?」 「他是聖費裡斯伯爵農莊裡的一個牧童,那個農莊在派立斯特裡納和卡白麗湖之間。他出生在班壁那拉,五歲時就到了伯爵的農莊裡去做事。他的父親是一個牧羊人,自己有一小群羊,剪了羊毛,擠了羊奶,就拿到羅馬來賣,以此為生。小萬帕的個性從小就非常特別。當他還只有七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到派立斯特裡納的教士那兒去,求他教他讀書寫字。這件事多少有點困難,因為他不能離開他的羊群,那位好心的教士每天要到一個小村子裡去做一次彌撒。那個小村子太窮了,養不起一個教士,也沒有什麼正式的村名,叫博爾戈。他告訴萬帕說,他每天從博爾戈回來的時候可以見他一次,利用那個時間教他一課,並且預先告訴他,只能教短短的一課,他一定要特別用功,來利用這短短的見面的時間。那孩子歡喜地接受了。每天,羅吉帶著他的羊群到那條從派立斯特裡納到博爾戈去的路上去吃草。每天早晨九點鐘,教士和孩子就在路邊的一條土堤上坐下來,小牧童就從教士的祈禱書上學功課。三個月以後,他已經能夠朗朗上口了。這還不夠,他還要學寫字。教士從羅馬的一位教書先生那兒弄來了三套字母,一套大楷,一套中楷,一套小楷,教他用一種尖利的東西在石板上學寫字母。晚上,當羊群平安地趕進農莊以後,小羅吉就急忙到派立斯特裡納的一個鐵匠家裡,要來了一隻大釘子,敲呀磨呀的把它製成了一支古色古香的鐵筆。第二天早晨,他拾了許多片石板,開始做起功課來。三個月以後,他已學會寫字了。教士看他這樣聰明,很是驚奇,就送了他幾支筆,一些紙和一把削筆刀。他又重新學起來,但當然已不象最初那樣困難了。一星期以後,他用筆寫字已和用鐵筆寫得一樣好了。教士把這樁奇聞講給聖費裡斯伯爵聽,伯爵派人把小牧童叫了來,叫他當面寫給他看,讀給他聽,吩咐他的貼身僕人讓他和家僕一起吃飯,每個月給他兩個畢阿士特,羅吉就用這筆錢來買書和鉛筆。他的模仿能力本來就很強,象琪奧托小時候一樣,他也在他的石板上畫起羊呀,房屋呀,樹林呀來。然後他又用小刀來雕刻各樣的木頭東西,大名鼎鼎的雕刻家庇尼裡也就是這樣開始的。 「有一個六七歲的姑娘,就是說,她比萬帕還要小一點,也在派立斯特裡納的一個農莊上放羊。她是一個孤兒,是在凡爾蒙吞出生的,名叫德麗莎。兩個孩子碰到了一起,他們便並排坐下來,讓他們的羊群混在一起,一起玩,一起笑,一起談天,到黃昏的時候,他們把聖費裡斯伯爵的羊和雪維裡男爵的羊分開,兩個孩子就各自回到他們的農莊裡去,並約定第二天早晨再會,第二天他們果然都沒有失約。他們就這樣一起長大起來,直到萬帕十二歲,德麗莎十一歲。這時,他們的天性顯露了出來。羅吉依舊非常欽慕各種優美的藝術,當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就拚命學習,他經常容易衝動,一會兒發愁,一會兒熱情,一會兒又要生氣,反復無常,而且老是帶著一種譏諷的態度。班壁那拉,派立斯特裡納,或凡爾蒙吞附近的男孩子沒有一個能左右他的,甚至連成為他的夥伴都夠不上。他的天性(老是要旁人讓步,自己從來不肯退讓)使他高高在上,交不到什麼朋友。只有德麗莎可以用一個眼色,一個字,或一個手勢使他服服帖帖。他這種暴烈的性格到了一個女人手裡雖然變得如此溫存,但假如對方是個男人,則不論是誰,他就要反抗,非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德麗莎卻正巧相反,她很活潑,很快活,只是太愛撒嬌。羅吉每月從聖德裡斯伯爵的管家那兒得來的兩個畢阿士特和他的木刻小玩意兒在羅馬賣得的錢,都花在買耳環呀,項鍊呀和金髮夾呀等等東西上去了,正是靠了她朋友的慷慨,德麗莎才成了羅馬附近最美麗和打扮得最漂亮的農家女。這兩個孩子漸漸地一同長大起來,整天廝守在一起過活,各人隨著各人不同的性格做著種種夢想。在他們所有的夢想,希望和談話裡,萬帕看到他自己成了一艘大船的船主,一軍的將帥或一省的總督。德麗莎則看到自己發了財,穿戴得非常華麗,有許多穿制服的僕人侍候著他。當他們這樣各自建造著空中樓閣度過一天的時間以後,他們就把他們的羊群分開,從夢想的世界裡一下子跌回到他們現實的卑賤地位的世界裡。 「有一天,那個年輕牧童告訴伯爵的管家,說他看見沙坪山裡來了一隻狼,窺伺他的羊群。管家給了他一支槍,這正是萬帕求之不得的東西。這支槍極好,是佈雷西亞的出品,子彈射出就象英國的馬槍一樣準確,但有一天,伯爵摔破了槍托,於是就把那支槍扔在一邊不用了。這一點,在象萬帕這樣的一個雕刻家看來是不算一回事的。他把那個舊槍托檢查了一遍,計算著把它怎樣改造一下才能使槍適合他的肩頭,然後他做了一個新槍托,上面刻著極美麗的花紋,假如他願意拿出去賣,准可以得到十五個或二十個畢阿士特,但他當然不會想到這一點。能得到一支槍早就是這少年最大的願望。在第一個以獨立代替自由的國家裡,凡是有大丈夫氣概的男子漢,他心裡的第一個願望,就是想弄到一支槍,有了槍,他就可以防禦或進攻,有了槍,就常常可以使人怕他。從此以後,萬帕就把他全部的空餘時間都用來練習使用這寶貴的武器上了,他買了火藥和子彈,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被他拿來當目標——長在沙坪山上的、滿身苔蘚的橄欖樹的老樹幹,從地洞裡鑽出來覓食的狐狸,在他們頭頂上翱翔的老鷹。所以不久他的槍法就非常準確了,以致最初一聽到槍聲就害怕的德麗莎也克服了她的恐懼,竟能很有興趣地看著他隨心所欲地發彈射物,其準確程度,真象彈靶近在幾尺一樣。 「有一天傍晚,一隻狼從松樹林裡走出來,他倆常常坐在那松林附近的,所以那只狼還沒有走上十步,就送了命。萬帕立了這一功很得意,就把那只死狼背在肩膀上,回到了農莊裡。凡此種種,已使羅吉在農莊一帶有了一定的聲望。一個人只要能力高超,不論走到哪兒,總會有崇拜他的人。他被公認為是方圓三十裡以內最精明,最強壯和最勇敢的農夫,儘管德麗莎也被公認為沙坪山下最美貌的姑娘,但從來沒有人去和她談戀愛,因為大家都知道,羅吉喜歡她。可是這兩個人卻從來不曾向對方表示過他們的愛情。他們並肩長大了起來,就象兩棵在地下根須糾纏,空中丫枝交錯,花香同時升上天空的樹一樣。只是他們相互會面成了必不可少的事情,他們情願死也不願有一天的分離。那一年,德麗莎十七歲,萬帕十八歲。一股土匪盤據了黎比尼山,開始惹得附近的居民紛紛議論起來。羅馬附近的土匪實際上從來沒有真正被消滅乾淨過。只不過有時少了一個首領而已,但只要再有一個首領出現,他是不會缺少一批嘍羅的。 「大名鼎鼎,在那不勒斯鬧得天翻地覆的古古密陀,在阿布魯齊被人追得走投無路,被趕出了那不勒斯的國境,他就象曼弗雷德那樣越過了加里利亞諾山,穿過了松尼諾和耶伯那交界的地方,逃避到了阿馬森流域。他設法重新組織了一隊人馬,學狄西沙雷和蓋世皮龍的榜樣橫行霸道起來,但他的雄心是想超過這兩位前人的。派裡斯特裡納,弗垃斯卡蒂和班壁娜拉有許多青年人失蹤了。他們的失蹤最初引起了很大的不安,但不久就得知他們都投到古古密陀手下當嘍羅去了。沒多久,古古密陀就成了大家所關注的焦點,都紛紛談論他的兇猛,大膽和殘忍等種種特性。有一天,他搶了一個年輕姑娘,她是弗羅齊諾內一個土地丈量員的女兒。強盜的法律是嚴明的,凡是搶到年輕女子,第一就該歸那個把她搶來的人享用,然後其餘的人抽籤輪流享用她,她一直要被他們蹂躪到死才能脫離苦海。假如她的父母有錢,有力量付出一筆贖金,他們就派人去接洽。被搶去的肉票就成了信差安全的人質。要是付不出贖金,肉票就一去不回了。那個姑娘的戀人也在古古密陀的隊伍裡,他名叫卡烈尼。當她認出自己的戀人的時候,那可憐的姑娘便向他伸出雙手,求救並相信自己可以安全了,但卡烈尼卻覺得他的心在往下沉,因為他對於那等待在她前面的命運知道得太清楚了。但是,由於他是古古密陀的親信;由於他已忠心耿耿地在他手下效力了三年;由於他曾射死過一個快要砍倒古古密陀的龍騎兵,救過他的命,因而他希望他會可憐他。他把他拉到一邊,那年輕姑娘則坐在樹林中央的一棵大松樹底下,松樹和她那美麗的頭飾合成了一張面幕,把她的臉遮了起來,這樣就躲開了強盜們那窮凶極惡的貪婪的眼睛。他把一切都對古古密陀講了出來:他怎樣愛那姑娘,他們怎樣互誓貞節,和怎樣從他到這兒附近來了以後天天和她在一間破屋裡相會。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古古密陀曾派卡烈尼到鄰村去公幹,所以他無法到那個地方去赴約了。可是,古古密陀卻到了那兒,據他說純屬偶然,然後就順便把姑娘帶了來。卡烈尼懇求他的頭兒為麗達破一次例,因為她的父親很有錢,可以出一大筆贖金。古古密陀對他朋友的請求似乎讓了步,吩咐他去找一個牧童送信到弗羅齊諾內給她的父親。卡烈尼高高興興跑到麗達那兒,告訴她她已經得救了,吩咐她寫信給她的父親,把事情告訴他,她的贖金定為三百畢阿士特。時間只限十二小時。也就是說,到第二天早晨九點鐘為止。信一寫好,卡烈尼就一把抓到手裡,急急忙忙地奔到山下去找信差了。他發現有一個少年牧童在牧羊。牧童好象天生是強盜的信差似的,因為他們正巧生活在城市和山林之間,文明生活和原始生活之間。那牧童接受了這項使命,答應在一小時之內跑到弗羅齊諾內。卡烈尼就返回來了,一心只想早點見到他的情人,並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他發現他的同夥們都坐在樹林裡一片空曠的草地上,正在那兒享用從農家勒索得來的貢品。他的眼光在這一堆人中尋找麗達和古古密陀,但卻撲了個空。他問他倆到哪兒去了,回答他的是一陣哄笑。一股冷汗從他每一個毛孔裡冒了出來,他的頭髮根根都豎了起來。他又問了一遍。有一個強盜站起來,遞過來一滿杯甜酒,說道:「為勇敢的古古密陀和漂亮的麗達的健康乾杯!」正在這個時候,卡烈尼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叫喊聲,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奪過酒杯,向那個獻酒的人劈頭蓋臉扔過去,然後向那發出喊聲的地方沖了過去。跑了一百碼以後,他轉過一座密林的拐角,就發現麗達昏迷不醒地躺在古古密陀的懷裡。一看到卡烈尼,古古密陀就站起身來,每只手裡都握著手槍。那兩個土匪互相對視了一會兒,一個唇邊掛著猥褻的微笑,一個臉色象死人一樣慘白,看來這兩個人之間似乎就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了,但卡烈尼的臉漸漸鬆弛了下來。他的一隻抓著腰帶上的手槍的手也垂到了身邊。麗達躺在他們之間。月光照亮了這三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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