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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意大利:水手辛巴德(4)


  「你們到島上來的時候,看到島上沒有人,就從來沒為好奇心所驅使,去尋找過這座魔宮嗎?」

  「噢,找過不止一次了,但結果是一場空。我們把那個岩洞全都搜查過了,但始終找不到一點兒洞口的痕跡。他們說那扇門不是用鑰匙打開的,而是用一個魔字叫開的。」

  「果然不錯,」弗蘭茲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一千零一夜》裡的一個神怪故事。」

  「爵爺在恭候。」一個聲音說道,弗蘭茲聽出這是那個哨兵的聲音,他還帶遊艇上的兩個船員。弗蘭茲從口袋裡抽出一條手帕,交給了對他說話的那個人。他們一言不發地把他的眼睛蒙了起來,而且蒙得很小心,說明他們很清楚他想乘機偷看。

  蒙好以後,就要他答應決不抬高蒙布。於是他的兩個嚮導夾住他的手臂,扶著他向前走去,那個哨兵在前面領路。走了二十多步左右,他就嗅到開胃的烤山羊香味,知道他正在經過露營的地點了,他們又領他向前走了五十步左右,顯然在向那個禁止蓋太諾走的方向前進,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不准他們在那兒露宿的原因了。不久,由於空氣的轉變,他知道他們已走進了一個洞裡;又走了幾秒鐘,他聽到喀喇喇一聲響,他覺得空氣似乎又變了,變得芳香撲鼻。終於他的腳踏到了一張又厚又軟的地毯上,這時他的嚮導放鬆了他的手臂。

  沉默了一會兒以後,一個聲音用優美的法語——雖然帶著一點外國口音——說道:「歡迎光臨,先生!請解開您的蒙布吧。」這當然是很容易想像得到的:弗蘭茲無須這種許可再說第二遍,就立刻解開了他的手帕,他發現自己已站在了一個年約三十八至四十歲的男子面前。那人穿著一套突尼斯人的服裝,那是一頂紅色的便帽,帽上垂下一長綹藍色的絲穗,一件繡金邊的黑色長袍,深紅色的褲子,同色的紮腳套,紮腳套很寬大,也象長袍一樣是繡金邊的,一雙黃色的拖鞋;他的腰部圍著一條華麗的絲帶,腰帶上插著一柄鋒利的小彎刀。雖然他的臉色蒼白得象死人,但這個人的臉實在是很漂亮;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像是具有穿透力似的;鼻樑筆直,幾乎和額頭齊平,純粹的希臘型鼻子;他的牙齒潔白得象珍珠,排列得很整齊美觀,嘴上是一圈黑鬍鬚。

  但那種蒼白的臉色是很顯眼的,仿佛他曾被長期囚禁在一座墳墓裡,以致無法再恢復常人那種健康的膚色了。他的身材並不很高,但卻極其勻稱,使弗蘭茲驚奇的是,他曾把蓋太諾的話斥為荒唐之言,而現在竟親眼得以證實了。只見眼前整個房間裡都掛滿了繡著金花的大紅錦緞。房間裡有一個象天然從牆上鑿成的壁龕,上面放著一套阿拉伯式的寶劍,劍鞘是銀的,劍柄上鑲嵌著燦爛的寶石;天花板上懸下一盞突尼斯琉璃燈,式樣和色彩都很美麗,腳下是土耳其地毯,軟得陷及腳背;弗蘭茲進來的那扇門前掛著織錦門簾,另外一扇門前也掛著同樣的門簾,那大概是通第二個房間門的,那個房間裡似乎燈火輝煌。

  那位主人暫時讓弗蘭茲表示他的驚訝,同時卻在打量他,始終不曾把目光離開過他。「先生,」他終於說道,「剛才領您到這兒的時候多有冒犯,萬分抱歉,但這個島一向是荒無人煙的,假如這個住處的秘密被人發現了,在我外出回來的時候,無疑地會發現我這所臨時別墅會被人翻得亂七八糟,那就未免太不令人愉快了,倒也不是因為怕受損失,只是因為我現在可以過一種與世隔絕的生活,而到那時怕再也無法享受這種樂趣了。現在讓我儘量來使您忘記這暫時的不快,而獻給您絕對想不到在這兒能找到的東西吧,就是說,一頓還說得過去的晚餐和相當舒服的床鋪。」

  「真的!我親愛的主人,」弗蘭茲答道,「不必為此道歉。我知道,那些深入魔宮的人總是被蒙上眼睛的,譬如說,《新教待列傳》裡萊奧爾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我實在毫無抱怨的理由,因為我所看到的是《一千零一夜》神話故事的一部續集。」

  「唉!我或許可以借用魯古碌斯的一句話,『假如我早知道先生的光臨,我會事先準備一下的。』現在蓬蓽未掃,只是草舍悉聽您隨意支配,粗茶淡飯,如不嫌棄,敬請分享。阿裡,晚餐準備好了沒有?」

  話音剛落,門簾撩開了,一個穿著一套白色便服,黑得象烏木似的的黑奴對他的主人做了一個手勢,表示餐廳裡的一切都已準備好了。

  「哦,」那陌生人對弗蘭茲說,「我不知道您是否與我有同感,但是我認為兩個人如果面對面呆上兩三個小時,而互相竟不知道如何稱呼對方,實在是件不太令人愉快的事,請注意,我很尊重待客之禮,決不敢強問您的大名或尊銜。我只是請您隨便給我一個名字,以便人可以稱呼您而已,至於我自己,我可以先使您安心,我告訴您,大家通常都叫我『水手辛巴德』」。

  「我,」弗蘭茲答道,「可以告訴您,由於我只要得到一盞神燈,便可以十足變成阿拉丁。那很可以使我們不致於忘掉神秘的東方世界,不論我怎樣想,總之我是被某些善良的神靈帶到這裡啦。」

  「好吧,那麼,阿拉丁先生,」那位奇怪的主人回答說。「您已經聽到我們的晚餐已準備好了,現在請您勞駕到餐廳裡去好嗎?鄙人當在前引路。」說著,辛巴德就撩開門簾,先客而入。

  於是弗蘭茲便從一座魔宮走進了另一座魔宮,餐桌上真可謂是擺滿了珍奇佳餚,他先使自己相信了這重要的一點之後,他的目光環顧四周。餐廳同他剛才離開的客廳相比毫不遜色,整個房間全部是用大理石築成的,刻著古色古香價值連城的浮雕,餐廳是長方形的,兩端各有兩尊精美的石像,石像的手裡拿著籃子。這些籃子裡盛著四堆象金字塔似的珍果,有西西里的鳳梨,馬拉加的石榴,巴裡立克島的子,法國的水蜜桃和突尼斯的棗。晚餐是一隻烤野雞配科西嘉烏,一隻港澳火腿,一隻芥汁羔羊腿,一條珍貴無比的比目魚和一隻碩大無朋的龍蝦。在這些大菜之間,還有較小的碟子盛著各種珍饈味。碟子是銀制的,而盤子則是日本磁器。

  弗蘭茲抹了一下眼睛,努力使自己確信這不是一個夢。在餐桌旁侍候著的只有阿裡一人,而且手腳非常靈便,以致客人向他的主人大加讚賞。

  「是的,」他一面很安閒凝重地盡主人之誼,一面回答,「是的,他是一個可憐蟲,對我忠心耿耿,而且盡可能的竭力來證明這一點。他知道是我救了他的命,而由於他很愛惜他的腦袋,他覺得他的腦袋之所以站得住,這一點不得不感謝我。」

  阿裡走到他的主人前面,捧起他的手,吻了一下。

  「辛巴德先生,」弗蘭茲說,「我想問問您是在怎樣的情形之下完成那件義舉的,您不嫌太唐突吧?」

  「噢!說來很簡單,」主人回答說,「這個傢伙好象是因為在突尼斯王的後宮附近遊蕩時被捉住的,按法律是這種地方不許黑人去的,國王就判了他的罪,要割掉他的舌頭,第二天要砍斷他的手,第三天砍下他的頭。我早就想雇用一個啞巴。等到他的舌頭被割掉以後,我就去向國王請求,要他把阿裡賣給我,代價是一支漂亮的雙筒長槍,因為我知道他非常想要一支這樣的槍。他猶豫了一會兒,因為他非常想結果了這個可憐蟲。但我還有一把英國彎刀,這把彎刀可以把國王的土耳其劍切得粉碎,當我在長槍以外又加上這把英國彎刀時,國王就讓步了,同意饒了他的手和腦袋,只是有一個條件,不許他的腳再踏上突尼斯。這項交易條件實在是沒必要的,因為那膽小鬼一望見非洲海岸,就立刻跑到艙底下去了,非到我們望不見世界第三大洲的時候,才能勸他上來。」

  弗蘭茲沉默了一會兒,對於他的東道主在敘述這件事情時是那樣的冷漠無情,不知作何想法好,為了轉變話題,他說:「您的名字太讓人羡慕了,你真的也很象那個水手,您是在航行中度過一生的嗎?」

  「是的。我曾發誓這樣做,但在當時,我絲毫想不到竟能實現這一誓言,」陌生人帶著奇怪的微笑說。「我另外還發了幾個誓,我希望都能按時實現它們。」

  雖然辛巴德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很平靜,但從他的眼睛裡卻射出了異常兇猛的光芒。

  「你受過很多苦吧,先生?」弗蘭茲試探地說道。

  辛巴德怔了一下,一邊用目光盯住他,一邊回答:「您怎麼會這樣想呢?」

  「一切都使我這樣想!」弗蘭茲答道,「您的聲音,您的目光,您那蒼白的膚色,和甚至您所過的這種生活。」

  「我!我過著我所知道的最快樂的生活,真正的總督般的生活。我是萬物之王。如果我喜歡某個地方,就住在那兒;厭倦它了以後,就離開。我象鳥一樣的自由,也象鳥一樣有翅膀。我只要略微示意,我的部下就立刻服從。有時候,我同人類的法律開個小小的玩笑,帶走一個它所通緝的強盜,或它所追捕的犯人。然後我就施行我的法律,我的法律是無聲的,但卻是確實的,沒有緩刑,也沒有上訴,有罰有赦,而誰都不知道。啊!假如您體驗過我的生活,您就不會再希望任何其他的生活了,您決不願再回到塵世裡去了,除非您要到那兒去完成某件大事。」

  「譬如說,復仇!」弗蘭茲說道。

  陌生人用那能看透人的心的目光盯著這個青年人。「為什麼是復仇呢?」他問。

  「因為,」弗蘭茲答道,「在我看來,您似乎是一個為社會所迫害的人,和社會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啊!」辛巴德用他那種怪笑大笑著回答,笑時露出他那雪白銳利的牙齒,「您猜錯了。你以為我如此,實際上我是一個哲學家。有一天,或許我會到巴黎去,跟亞伯特閣下和穿藍色小外套的那個人作對。」

  「巴黎之行對您來說只是第一次嗎?」

  「是的,是第一次。您一定覺得我這個人很古怪,但我向您保證,我之所以把它推遲了那麼久,錯不在我,我有一天總要繞著彎兒達到目的的。」

  「這次的旅行您準備不久就進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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