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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神甫的房間(4)


  「哲學是學不到的,這是科學的綜合,是能善用科學的天才所求得的。哲學,它是基督踏在腳下升上天去的五色彩雲。」

  「好吧那麼,」唐太斯說,「你先教我什麼?我真想快點開始,我太渴望知識了。」

  「好吧!」神甫說道。

  當天晚上,兩個犯人就擬定了一個學習計劃,決定從第二天就開始。唐太斯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和極強的理解力,一學就會。他很有數學頭腦,能適應各種各樣的計算方法,而他的想像力又能使枯燥的數學公式和嚴密呆板的線條變得有趣起來。他原先就懂得意大利語,希臘語是他在到地中海東部航行時零零碎碎的學會了一點,憑藉這兩種語言的幫助,瞭解其他各種語言的結構就容易多了。所以六個月以後,他已經能講西班牙語,英語和德語了。唐太斯嚴格遵守著他對神甫許下的諾言,從不提及逃走的事。或許是他的學習興趣代替了渴望自由的要求,或許是由於他牢記自己的諾言,(關於這一點,我們已經知道,他是十分注意的)總之,他再也不提逃走的事。時間在學習中飛速地流逝,一年之後,唐太斯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至於法利亞神甫,儘管有他作伴,唐太斯卻注意到他愈來愈憂鬱了。有一個想法似乎不斷地在困擾著他的思想。有時,他會長時間的陷入沉思,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歎息,然後,突然站起身來,交叉著兩臂開始在牢房裡踱來踱去。有一天,他突然在這種習慣性的散步中停下來,感歎道:「唉,如果沒有哨兵該多好啊!」

  「只要你願意,立刻就可以一個都沒有。」唐太斯說,他本來就在探究他的思想,像透過水晶球一般一下就看透了他腦子裡的想法。

  「啊!我已經說過了,」神甫說道,「我是厭惡謀殺。」

  「但,即使犯下了謀殺罪,也是我們的生存和自立的本能所引起的呀。」

  「無論如可,我決不贊成。」

  「但你老想著這事,對嗎?」

  「愈來愈想得厲害啦,唉!」神甫說道。

  「你已經想出了可以使我們獲得自由的辦法了,對嗎?」唐太斯急切地問。

  「是的,假如他們碰巧派了一個又聾又瞎的哨兵守在我們外面這條走廊就好了。」

  「他又瞎又聾的!」年輕人用一種極堅定的口氣說道,神甫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不,不!」神甫說道,「這是不可能的!」唐太斯竭力想把話題拉回來,但神甫搖了搖頭,拒絕再談這方面的事了。

  又過去了三個月。

  「你覺得自己力氣大嗎?」神甫問唐太斯。年輕人的回答是拿起了那鑿子,把它彎成了一個馬蹄形,然後又輕易地把它扳直了。

  「你能答應我不到萬不得以不傷害那個哨兵嗎?」

  「我以人格擔保。」

  「那麼,」神甫說,「我們或許可以實現我們的計劃。」

  「我們要多久才能完成那必須的工作?」

  「至少一年。」

  「我們立刻就開始嗎?」

  「馬上就開始。」

  「我們已白白地耗費了一年的時間!」唐太斯說道。

  「你認為那過去的十二個月是浪費了嗎?」神甫用一種溫和的責備的口吻問道。

  「啊!對不起!」愛德蒙漲紅了臉說道。

  「算了,算了!」神甫說道,「人終究是人,你大概還可算是我生平所見的人之中最優秀的呢。來,我來把我的計劃給你看看。」說著神甫拿出了一張他所畫的設計圖給唐太斯看。這張圖上畫有唐太斯的和他自己的地牢,中間以那條地道連接著。

  在這條地道裡,他提議再挖一條地道,就如同礦工使用的巷道可使他倆通到哨兵站崗的那條走廊的下面。一旦通到了那兒,就掘開一個大洞,同時要把走廊上所鋪的大石頭挖松一塊,以便在需要的時候,哨兵的腳一踏上去就會塌陷下來,而那個哨兵也就會一下子跌到洞底下,那樣他倆就把他捆上,並堵住他的嘴,他經此一跌,一定會嚇呆了的,所以決不會有力量作任何反抗的。於是他們便就從走廊的窗口裡逃出去用神甫的繩梯爬出外牆。唐太斯一聽完這個簡單並顯然有把握成功的計劃,眼睛裡就射出喜悅的光彩,高興得連連拍手。

  當天這兩名挖掘工就一起幹了起來,由於長期間休息已使他們從疲勞中恢復了過來,而且他們這種希望多半命中註定了會實現的,所以工作幹得非常起勁。除了在規定的時間裡必須回到他們各自的牢房裡去等待獄卒的查看以外,再沒有別的事來打擾他們的工作了。獄卒從樓梯上下到他們牢房裡來的時候,腳步聲原是極輕的,但他們已學會了辨別這種幾乎覺察不到的聲音,獄卒一直沒有發覺。他們在做這件事他們這次所挖出的新土本來可把那條舊地道完全塞沒的,但他們以極其小心的態度,一點一點的從法利亞或唐太斯牢房的窗口拋了出去至於那些挖出來的雜物,他們就把它碾成粉末,讓夜風把它吹到遠處,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一年多的時間就在這項工程裡消磨過去了,他們所有的工具僅是一隻鑿子,一把小刀和一條木棒。法利亞邊幹活邊給唐太斯上課,時而說這種語言,時而說那種語言;有時向他講述各國歷史,和那些身後留下了所謂的「光榮」的燦爛的足跡的一代又一代偉人的傳記。神甫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曾多少混入過當時的上流社會。他的外表抑鬱而嚴肅,這一點,天性善於模仿的唐太斯很快學了過來,同時還吸收了他那種高雅溫文的風度,這種風度正是他以前所欠缺的,除非能有機會經常和那些出身高貴、有教養的人來往,否則是很難獲得的。

  十五個月之後,地道挖成了,走廊下面的洞穴也完工了,每當哨兵在這兩個挖掘者的頭上踱來踱去的時候,他們可以清晰地聽到那均勻的腳步聲。他們在等待一個漆黑無月的夜晚來掩護他們的逃亡。他們現在最害怕的是深恐那塊石頭,就是那哨兵命中註定該從那兒跌下來的那塊石頭,會在時機未成熟以前掉下來。為了防止這一點,他們不得不又採取了一種措施,用支柱撐在它的下面,這條支柱是他們在掘地道時在牆基中發現的。這一天,唐太斯正在撐起這根木頭,法利亞則在愛德蒙的牢房裡削一個預備掛繩梯用的搭扣。突然間,唐太斯聽到法利亞在用一種痛苦的聲音呼喚他,他急忙回到自己的牢房裡,發現後者正站在房間中央,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冷汗,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哦!天哪!」唐太斯驚叫道,「出了什麼事?你怎麼啦?」

  「快!快!」神甫說道,「聽我說!」

  唐太斯驚恐地望著面無人色的法利亞,法利亞眼睛的四周現出了一圈青黑色,嘴唇發白,頭髮豎起,他驚呆了,握在手裡的鑿子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什什麼事?」他驚叫道。

  「我完啦!」神甫說。「我得了一種可怕的病,或許會死的,我覺得馬上就要發作了。我在入獄的前一年也這樣發作過一次。對付這種病只有一種藥,我告訴你是什麼東西。趕快到我的牢房裡,拆下一隻床腳。你可以看到床腳上有一個洞,洞裡面藏著一隻小瓶子,裡面有半瓶紅色的液體。把它拿來給我,或者,不,不!我在這兒也許會被人發覺的,趁我現在還有一點力氣,扶我回我的房間裡去吧。誰知道我發病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呢?」

  這飛來的橫禍對唐太斯那一腔熱血是個極沉重的打擊,但唐太斯並沒因此被打蒙了頭。他拉著他那不幸的同伴艱難地鑽過地道,把他半拖半扶的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立刻把他放到了床上。

  「謝謝!」神甫說道,他好象血管裡滿是冰那樣的四肢直哆嗦。「我得的是癲癇病,當它發作很厲害的時候,我或許會一動不動地躺著,象死了一樣,並發出一種既不象歎息又不象呻吟那樣的喊聲。但是,說不定病症會比這劇烈得多,我也許會出現可怕地痙攣,口吐白沫,而且不由自主地發出最尖厲的叫聲。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我的喊聲要是被人聽到了,他們就會把我轉移到別處去那樣我們就會永遠分離的。當我變得一動不動,冷冰冰,硬磞磞的,象一具死屍那樣的時候,你要記住,要及時地,但千萬不要過早地,用鑿子撬開我的牙齒,把瓶子裡的藥水滴八滴至十滴到我的喉嚨裡,也許我還會恢復過來。」

  「也許?」唐太斯痛苦地問道。

  「救命!救命!」神甫突然喊道,「我我死我」病發作得如此突然和劇烈,以致那不幸的犯人連那句話都沒能講完。他全身開始猛烈地抽搐顫抖起來,他的眼睛向外突出,嘴巴歪斜,兩頰變成紫色,他扭動著身子,口吐白沫,翻來覆去,並發出極可怕的叫聲,唐太斯趕緊用被單蒙住他的頭,免得被人聽見。這一發作繼續了兩個鐘頭,然後他最後抽搐一次,便面無人色昏厥了過去簡直比一塊朽木更無聲無息,比大理石更冷更白,比一根踩在腳下的蘆葦更軟弱無力。

  愛德蒙直等到生命似乎已在他朋友的身體裡完全消失了的時候,才拿起鑿子,很費勁的撬開那緊閉的牙關,小心翼翼地把那紅色液體按預定的滴數滴入那僵硬的喉嚨裡,然後便焦急地等待著結果。一個鐘頭過去了,老人毫無復蘇的跡象。

  唐太斯開始感到害怕了,他擔心下藥或許下得過遲了,他兩手插在自己的頭髮裡,痛苦而絕望地凝視著他朋友那毫無生氣的臉。終於那鐵青色的臉頰上出現了一絲紅暈,知覺又回到了那雙遲鈍的、張開著的眼睛上,一聲輕微的歎息從嘴裡發了出來,病人有氣無力地掙扎了一下,想動一下他的身體。

  「救活了!救活了!」唐太斯禁不住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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