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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神甫的房間(3)


  「還有另外一個人和他們在一起,那個人我很熟悉,而且多半還是他介紹他們倆認識的,他叫卡德魯斯,是個裁縫,不過當時他已喝醉了。等一下,等一下,真怪,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有筆,墨水和紙。噢,這些沒心肝的壞蛋!」唐太斯用手敲著自己的腦袋喊道。

  「你還想知道什麼別的事嗎?神甫微笑著問。」

  「想,想,」唐太斯急切地回答說,「既然你一眼就能完全把事情看透,對你來說,凡事你都心明眼亮,我求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只被審訊過一次,為什麼我沒有上法庭,而最重要的為什麼我沒經過正規的手續就被判了罪?」

  「這事可就完全不同了,而且要嚴重得多了,」神甫答道。

  「司法界的內幕常常是太黑暗,太神秘,難以捉摸的。到目前為止,我們對你那兩個朋友的分析還算是容易的。假如你要我來分析這件事,你就必須再給我提供更詳細的情況。」

  「這我當然是很樂意的。請開始吧,我親愛的神甫,隨便你問我什麼問題好了,因為說老實話,你對於我的生活看得比我自己還要清楚。」

  「那麼首先,是誰審問你的,是檢察官,代理檢察官,還是推事?」

  「是代理檢查官。」

  「他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

  「大約有二十七八歲左右。」

  「好!」神甫回答道,「雖然還沒有腐化,但已有野心了。他對你的態度如何?」

  「寬容多於嚴厲。」

  「你把你的事全都告訴他了嗎?」

  「是的。」

  「在審問的過程中,他的態度有什麼變化嗎?」

  「有的,當他閱讀那封陷害我的信的時候,顯得很激動。他似乎難以忍受我所遭遇的不幸。」

  「你的不幸遭遇。」

  「是的。」

  「那麼你肯定他很同情你的不幸了?」

  「至少有一點可以證明他對我的同情。」

  「是什麼?」

  「他把那封能陷害我的唯一的信燒毀了。」

  「你是指那封告密信嗎?」

  「噢,不!是那封要我轉交的信。」

  「你肯定他把它燒了嗎?」

  「他是當著我的面燒的。」

  「啊,真的!那就不同了。那個人可能是一個你想像不到的最陰險、毒辣的傢伙。」

  「說真話,」唐太斯說,「你使我太寒心了。難道世界上真的遍地是老虎和鱷魚嗎?」

  「是的,但兩隻腳的老虎和鱷魚比四隻腳的更危險。」

  「請繼續說下去吧。」

  「好!你告訴我他是當著你的面燒掉那封信的嗎?」

  「是的,當時他還說,『你看,我把唯一可以攻擊你的證據毀掉啦』」「這樣做太過份了。」

  「你這樣以為嗎?」

  「我可以肯定。這封信是給誰的?」

  「給諾瓦蒂埃先生的,地址是巴黎高海隆路十三號。」

  「你能想像得出代理檢察官燒毀了那封信以後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很可能對他有好處的,因為他囑咐了我好幾次,叫我千萬不要把那封信的事講給別人聽,還再三對我說,他這樣忠告我,完全是為了我好,不僅如此,他還硬要我鄭重發誓,決不吐露信封上所寫的那個人名。」

  「諾瓦蒂埃!」神甫把那個名字反復念道,「諾瓦蒂埃,我知道在伊特羅麗亞女王那個時代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大革命時期也有一個梯埃,他是個吉倫特黨人!代理檢查官姓什麼?」

  「維爾福!」

  神甫爆發出一陣大笑,唐太斯驚異萬分地望著他。

  「你怎麼了?」他問道。

  「你看到這一縷陽光嗎?」神甫問道。

  「看到了。」

  「好!這件事的全部來龍去脈,我現在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你看見的這縷陽光還清楚。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小夥子呵!

  你還告訴我這位法官對你深表同情,大發惻隱之心?」

  「是呀。」

  「那位可敬的代理官還燒毀了你那封信?」

  「是呀。」

  「那位道貌岸然的劊子手還要你發誓決不吐露諾瓦蒂埃這個名字?」

  「是呀。」

  「你這個可憐的傻瓜,你知不知道這個諾瓦蒂埃是誰?」

  「我不知道!」

  「這個諾瓦蒂埃就是他的父親呀!」

  這時,即使一個霹靂在唐太斯的腳下響起,或地獄在他的面前張開它那無底的大口,也不會比聽到這完全出乎意料的幾個字使他嚇得呆若木雞的了。這幾個字揭發了只有鬼才做得出的不義行為,而他就因此被葬送在一個監獄的黑地牢裡,慢慢地熬著他的日子,簡直如同把他埋入了一個墳墓。而他此時才驚醒過來,用雙手緊緊地抱住頭,像是要防止他的腦袋爆裂開似的,同時用一種窒息的,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喊道:「他的父親,他的父親。」

  「他的親生父親,」神甫答道,「他的名字就叫諾瓦蒂埃·維爾福。」

  刹那間,一縷明亮的光射進了唐太斯的腦子裡,照亮了以前模糊的一切。維爾福在審問時態度的改變,那封信的銷毀,硬要他作的許諾,法官那種幾乎像是懇求的口吻,他那簡直不像是宣佈罪狀倒像是懇求寬恕的語氣,一切都回到他的記憶裡來了。唐太斯的嘴裡發出了一聲來自心靈深處的痛苦的喊聲,他踉踉蹌蹌地靠到牆上,幾乎象個醉漢一樣。然後,當那一陣激烈的感情過去以後,他急忙走到從神甫的地牢通到他自己地牢的洞口,說:「噢,我要一個人呆著把這一切再想一想。」

  他回到自己的牢房以後,就倒在了床上。晚上,獄卒來的時候,發現他兩眼發直,板著臉孔,象一尊石像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這幾小時的默想,在唐太斯看來似乎只是幾分鐘,在這期間,他下了一個可怕的決心,並立下了令人生畏的誓言。一個聲音把他從恍惚迷離的狀態中喚醒,是法利亞神甫。法利亞在獄卒查看過以後過來邀請他共進晚餐了。由於他是一個瘋子,尤其是一個很有趣的瘋子,所以他享受著某些特權。他可以得到一點兒白面色。甚至每星期日還可以享受少量的酒。這一天碰巧是星期日,神甫特地來邀請他的年輕夥伴去分享他的麵包和酒。唐太斯跟著他去了。他臉上那種緊張的表情已經消失了,現在已恢復了常態,但仍帶著一種剛強堅毅的神色,可以看得出,他的決心不可動遙法利亞用他尖銳的目光盯住他。

  「我現在很後悔剛才幫助你尋根問底,給你查明了那些事情。」

  「為什麼?」唐太斯問道。

  「因為這在你的心裡又注入了一種新的情感,那就是復仇。」

  年輕人的臉上閃過一個痛苦的微笑。「我們來談些別的事吧。」他說。

  神甫又望瞭望他,然後悲哀地搖了搖頭,但為了順從唐太斯的請求,他開始談起其他的事來。這個老犯人同那些飽經滄桑的人一樣,他的談話裡包含著許多重要的啟示和有價值的知識,但卻毫不自誇自負,這個不幸的人從不提及他傷心事。

  唐太斯欽佩地傾聽著他所說的一切。他所說的有些話和他已經知道的事相符的,和他從航海生活中所得來的知識相一致的;當然,有些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就象那黎明時的北風給在赤道附近航行的航海者以指示一樣,這些話給他這孜孜求教的聽者打開了新的眼界,猶如流星一般一瞬間照亮了新天地。他明白了,一個假如能在道德上,哲學上,或社會上追隨這種高尚的精神,他將會感到多麼的快樂。

  「你一定要把你所知道的教給我一點,」唐太斯說,「哪怕只是為了跟我在一起時解解悶也好。我似乎覺得象你這樣一位有學問的人,是寧願獨處也不願同我這樣一個無知無訓的人作伴的。只要你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保證決不再提逃走這兩個字了。」

  神甫微笑了一下。「唉,我的孩子!」他說,「人類的知識是很有限的。當我教會了你數學,物理,和三四種我知道的現代語言以後,你的學問就會和我的相等了。我所知道的基本知識傳授給你。」

  「兩年!」唐太斯驚叫起來,「你真的認為我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學會這一切嗎?」

  「當然不是指它們的應用,但它們的原理你是可以學到的,學習並不等於認識。有學問的人和能認識的人是不同的。

  記憶造就了前者,哲學造就了後者。」

  「但是人難道不能學哲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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