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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蘿莎逃走了。

  高乃裡於斯留在那兒,靈魂懸在嘴唇上,臉貼在窗洞上。快樂和幸福使高乃裡於斯透不過氣來。他打開窗戶,長久地望著無雲的蒼空,心裡充滿了喜悅。銀子般的月光照著小山那邊潺潺流動的兩條河。他的肺裡充滿了大量純淨的空氣,腦子裡充滿了甜蜜的思念,心裡充滿了感激和宗教的虔誠。

  「啊!你永遠高高在上,我的上帝!」他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星星,趴在窗口上大聲說,「原諒我,我這幾天來幾乎懷疑你的存在,因為你躲藏在你的雲彩後面,叫我一時看不見你,善良的上帝,永恆的上帝,仁慈的上帝。可是今天!今天晚上,今天夜裡,我又在你天國的鏡子裡看到整個的你,特別是在我心靈的鏡子裡看到整個的你。」

  這個可憐的病人復原了,這個可憐的犯人又自由了。那一夜,有一部分時間高乃裡於斯趴在窗戶的鐵柵上,側耳傾聽;他的五種官能集中在一種或者不如說兩種官能上,因為他一邊看一邊聽。

  他看著天上,他聽著人間。

  他時不時轉過頭來望望走廊那邊。

  「蘿莎,」他說,「蘿莎在那兒,她跟我一樣地守著,跟我一樣一分鐘一分鐘地等著,在蘿莎眼前的是那朵奇異的花,它是活的,它半開了,它完全開了,也許這時候蘿莎的纖細溫暖的手指正握著鬱金香的梗子。輕輕地碰梗子,蘿莎!也許她用嘴唇在碰半開的花萼;當心地擦它,蘿莎,蘿莎,你的嘴唇太燙;也許這時候我的兩個情人正在上帝的注視下親熱呢。」

  這當兒,南邊有一顆星燒著了,劃過天邊和監獄中間的天空,落在洛維斯坦因。

  高乃裡於斯哆嗦了一下。

  「啊!」他說,「這是上帝給我的花送了一個靈魂來了!」

  倒好像給他猜中了似的,就在這時候,犯人聽到走廊上有氣仙①般輕盈的腳步聲,翅膀扇動般的唏唏唆唆的衣服聲,和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①氣仙:中世紀日耳裡民族神話中的善良的仙女,居住在空氣中。

  「高乃裡於斯,我的朋友,我最心愛的最幸福的朋友,來,快來!『

  高乃裡于斯一步就從窗口跳到了窗洞!他的嘴唇這一次又碰到了蘿莎喃喃低語著的嘴唇,她一邊接吻一邊說:「花開了,是黑花,你看,在這兒。」

  「什麼,在這兒?」高乃裡於斯嚷道,他的嘴唇離開了姑娘的嘴唇。

  「對,對,為了得到很大的快樂,冒一點小危險也是應該的。就在這兒,你看。」

  她一隻手把一盞剛點亮的暗燈舉到窗洞口;另一隻手把那朵奇異的鬱金香也舉到同樣的高度。

  高乃裡於斯叫了一聲,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

  「啊!」他喃喃地說,「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無辜,我失去了自由,你給了我多大的補償啊,因為你讓這兩朵花在牢房的窗洞口開放。」

  「吻吻它吧,」蘿莎說,「就跟我剛才那樣吻它。」

  高乃裡於斯屏住氣,用嘴唇碰了碰花的頂端;吻一個女人的嘴唇,哪怕是吻蘿莎的嘴唇,也從來沒有比這一吻更叫他動心。鬱金香美麗、莊嚴、華貴;梗子有十八寸多高;從四片像鐵矛一樣直的、光滑碧綠的葉子中間,開出一朵整個兒像黑玉一樣烏黑發亮的花。

  「蘿莎,」高乃裡於斯說,呼吸非常急促,「蘿莎,一刻也不能耽擱了;應該馬上寫信。」

  「已經寫好啦,我心愛的高乃裡於斯,」蘿莎說。

  「真的?」

  「我是在鬱金香開花的時候寫的,因為我一刻也不願意耽擱。信在這兒;你看妥當不妥當。」

  高乃裡於斯接過信來看,自從上次他接到蘿莎的那張條子的時候起,字已經進步了很多,信是這樣寫的:

  主席先生,黑鬱金香也許在十分鐘內就要開了。等它一開,我就派人來請你親自到洛維斯坦因監獄來看它。我是監獄看守格裡弗斯的女兒,幾乎跟我父親手下的犯人一樣沒有自由。所以,我不能把這奇跡給你送去。這就是我冒昧請你親自來取它的原因。

  我希望它叫Rosa Barleonsis。

  它剛剛開了;完全是黑的……

  來吧,主席先生,請你來吧!

  你的卑賤的僕人。

  蘿莎·格裡弗斯

  「是這樣的,是這樣的,親愛的蘿莎。這封信寫得真不錯。我絕寫不出這樣簡潔的信。等以後他們問到你的時候,再把全部情形告訴委員會。他們就可以知道鬱金香是怎麼培植出來的,為它花了多少心血,犧牲了多少睡眠,擔了多少驚嚇、不過現在,蘿莎,一刻也不能耽擱……快去找送信的人!快去找送信的人!」

  「主席叫什麼名字?」

  「給我,讓我來寫姓名住址。哦!他很有名;他是哈勒姆的市長望·西斯當先生……給我,蘿莎,給我。」

  高乃裡於斯用發抖的手在信上寫:

  煩交哈勒姆市長兼園藝協會主席彼得·望·西斯當先

  「現在去吧,蘿莎,去吧,」高乃裡於斯說,「讓我們祈求上帝的保佑,直到現在為止他一直都在很好地保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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