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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他剛一走,高乃裡於斯就跑到門口去聽漸漸低下去的腳步聲,等到腳步聲消失了,他奔到窗口,把鴿子窩完全拆毀。他寧可把它們永遠趕走,也不願讓這些給他帶來重見蘿莎的幸福的可愛的使者受到死亡的威脅。

  看守的這次巡查,他的蠻不講理的恐嚇,以及在他看管下的黯淡前途(這種看管,高乃裡於斯已經嘗過它的厲害了),這一切都不能打消高乃裡于斯的甜蜜的念頭,尤其不能打消因為蘿莎的來臨而在他的心裡喚起的那個甜蜜的希望。他急切地等待著洛維斯坦因崗樓上的鐘打九點。因為蘿莎說過:「九點鐘,等著我。」

  最後的一下鐘聲還在空中回蕩,高乃裡於斯卻已經聽見了樓梯上有美麗的弗裡斯姑娘的輕捷的腳步聲和長衣服的唏唆聲,不一會兒,高乃裡於斯急切地盯著那扇門上的鐵柵欄突然亮起來了。

  原來是窗洞從外面打開了。

  「我來了,」蘿莎說,因為爬了樓梯,這時候還沒有喘過氣來,「我來了。」

  「啊!好蘿莎!」

  「你看見我高興嗎?」

  「那還用問?可是,你想什麼辦法來的?告訴我。」

  「聽我說,我爸爸差不多每天晚上,一吃過晚飯就睡覺。他喝杜松子酒,喝得迷迷糊糊的,我就扶他躺下。別對任何人說,因為,虧得他打這個磕睡,我以後每天晚上都可以來跟你談一個鐘頭。」

  「啊!謝謝你,蘿莎,親愛的蘿莎。」

  高乃裡於斯一邊說著,一邊把臉湊近窗洞,湊得那麼近,蘿莎連忙閃開自己的臉。

  「我替你把鬱金香的球根帶來了,」她說。

  高乃裡於斯的心砰砰直跳。他一直不敢問蘿莎把他交給她的珍貴的寶貝怎麼處置了。

  」啊!這樣說起來,你把它們保存起來了!」

  「你不是把它們當作你心愛的東西交給我的嗎?」

  「是的,可是,我既然給了你,我就覺得那是你的東西了。」

  「原該要等你去世以後才能歸我,而你現在幸運地活下來了。啊!我多麼感激親王喲。要是上帝把我為威廉親王祈求的幸福,全都賜給他的話,那他不僅是他的國家裡最幸福的人,而且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我的意思是說,你活下來後,我把你教父高乃依的《聖經》收藏好,並且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球根給你送回來;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正在我計劃好,決定去見總督,要他把戈爾肯的看守的這一個職位給我爸爸的時候,你的奶媽把你的信送來了。啊!老實對你說吧,我們在一起哭得多傷心啊。但是,你的信只有更加強了我的決心。於是我動身上來丁去;其餘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什麼,親愛的蘿莎,你在接到我的信以前,就已經想來找我了嗎?」

  「想來找你!」蘿莎回答,她為了愛情,已經顧不了害燥,「我筒直就沒有想過別的。」

  蘿莎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格外美麗,高乃裡於斯忍不住第二次把額頭和嘴唇湊到鐵柵上去,這無疑是為了感謝那位美麗的姑娘。

  蘿莎又像頭一次一樣躲開了。

  「說真的,」她帶著年輕姑娘們心裡都有的挑逗的意味說,「我常常因為不識字感到難過,可是從來也沒像你的奶媽把你的信給我送去的時候那麼難過;我拿著那封信,那封信跟別人都開口,可是見了我這個可憐蟲,就變成個啞巴了。」

  「你常常因為自己不識字難過嗎?」高乃裡於斯說,「在什麼情況下?」

  「真的,」姑娘笑著說,「在看所有寫給我的信的時候。」

  「你也收到過信嗎,蘿莎?」

  「有好幾百封呢!」

  「可是有誰寫信給你呢?……」

  「有誰寫信給我?首先是所有在布依坦霍夫廣場上走過的大學生,所有到校場去的軍官,所有的職員,甚至還有在我的小窗口看見我的商人。」

  「所有這些信,我親愛的蘿莎,你接到後怎麼辦?」

  「從前,」蘿莎回答,」我找個女朋友替我念,我覺得很有趣;可是從某一個時候起,浪費時間去聽這些傻話有什麼用處呢,從某一個時候起,我就把它們燒了。」

  「從某一個時候起!」高乃裡於斯嚷道,眼睛裡充滿了愛情和快樂。

  蘿莎紅著臉,垂下了眼瞼。

  因此她沒有注意到高乃裡於斯的嘴唇湊過來。唉!他的嘴唇碰到的只是鐵柵欄;然而,儘管有這道障礙,他的嘴唇還是把最甜蜜的吻的火熱氣息,送到了姑娘的嘴唇上。

  蘿莎碰到了這燒著她嘴唇的火焰,臉一下子變得和在布依坦霍夫他受死刑的那一天一樣蒼白,說不定還要更蒼白呢。她呀的叫了一聲,閉上美麗的眼睛,帶著那顆砰砰跳動的心逃走了,一邊逃,一邊徒然地用手壓制著她的心跳。現在只剩下高乃裡於斯一個人了。他只好嗅著留在鐵柵欄間的、蘿莎的頭髮的甜蜜香氣。

  蘿莎逃得這麼匆忙,竟忘記把那三個黑鬱金香球根還給高乃裡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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