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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第二十二章 白廳507

  國會判決查理·斯圖亞特死刑,這是很容易料到的事。政治上的審判一直都是一些空洞的例行公事,因為造成控告的和促成判決的都出於同樣的狂熱。這便是革命的可怕的邏輯

  雖然我們的幾位朋友對這個判決也早預計到了,可是仍然感到十分悲痛。達爾大尼央只有在緊急關頭才能想出計策,他又一次發誓要想盡一切辦法阻止這場流血的悲劇發生。可是,採取什麼法子呢?他心裡還是一片模糊。一切決定於情況的發展。眼前能夠決定的一個完整的計劃便是無論如何要贏得時間,阻撓法官們決定的明天執行死刑的事。唯一的辦法是使倫敦的劊子手失蹤。

  劊子手一失蹤,判決就無法執行。當然,人們會到離倫敦最近的城市去再找一個劊子手來,可是這樣做至少要一天工夫,在眼前這樣的情況,一天的時間,也許就能救出國王了!達爾大尼央承當起這件極其艱巨的任務。

  還有一件事同樣很重要,那就是通知查理·斯圖亞特說有人正在想法救他,好讓他盡可能地協助來保護他的人,或者至少是不要做什麼可能坊礙他們行動的事。阿拉密斯負責這件冒險的差事。查理·斯圖亞特曾經要求同意他請賈克森主教到白廳的監獄來看他。就在這天晚上摩爾東特到了主教那兒,告訴了他國王表示的宗教願望,並且說克倫威爾已經准許了這個請求。阿拉密斯決定,或者用威脅的手段相逼,或者用好言好語進行說服,總之要使主教同意他穿上主教的聖職服裝,代替主教進入白廳。

  最後,阿多斯去安排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失敗也好,成功也好,各種離開英國的準備工作。

  黑夜降臨。他們約好晚上十一點鐘在旅店碰頭,然後各人分開去執行自己的危險的使命。

  白廳由三個騎兵團守衛著。克倫威爾還始終不放心,親自前來巡視,派他手下的將領和官員來察看。

  判處死刑的國王一個人待在他平常住的房間裡,兩支蠟燭的微光照著房間。他淒涼地回顧昔日在位時的榮華,就像一個人在臨終時刻方才看到生活是從來沒有如此金光閃耀,如此甜蜜可愛。

  帕裡一直不離他的主人左右,自從他的主人判刑以後,他不停地流淚。

  查理·斯圖亞特臂肘支在桌子上,望著一隻圓雕飾物,在那上面有他的妻子和女兒的肖像,緊靠在一起。他現在在等待賈克森,賈克森之後,就是殉難。

  他偶爾也想到那幾位正直的法國貴族,他們對他仿佛已經遠在百里以外的地方,渺茫,虛幻,就像夢中的人物,醒來後便消失得無彩無蹤。

  有時候,查裡的確在尋思不久前他遇到的種種事情是否一場夢,或者至少是發燒後見到的幻覺。

  他一想到這兒,就站了起來,走了幾步,想擺脫昏沉沉的感覺他走到窗口,可是他立刻看到窗口下面衛士們的火槍在閃閃發光,於是他不得不承認他完全清醒,他的血淋淋的夢並非是夢,而是現實。

  查理默默地走回來坐到他的扶手椅上,重新把兩臂支在桌於上,兩手托住頭,陷入了沉思。

  「天哪!」他自言自語地說,「至少我希望有這樣一位傑出的教士來聽我的懺悔,他的心靈能洞察生命的全部秘密,祟高偉大中的渺小低劣,他的聲音或許還能壓制住在我靈魂中哀歎的聲音!可是,我可能會遇到一個平庸的教士,由於我的不幸,我曾經破壞了他的前程和事業。他會像對其他那些將死的人一樣對我說到天主和死亡,可是他不會知道,這個面臨死亡的國王,將王位留給篡權者的時候,他的孩子連麵包也吃不到了。」

  接著,他把那幅肖像放在嘴唇上,低聲地挨個兒叫喚他的每個孩子的名字。

  這天夜晚,正像我們說過的,霧氣迷漫,天色陰暗。鄰近的教堂的大鐘緩慢地敲著。兩支蠟燭的微弱的光映出這間又高又大的房間裡的一個個幽靈,古怪的亮光照著它們。這些幽靈是查理國王的祖先的畫像,他們仿佛要從鍍金畫框中走出來一樣。那種古怪的亮光是將要熄滅的炭火發出的漸漸暗淡的藍色閃光。

  查理心上感到極大的悲痛。他前額埋到雙手中,他想到這個世界,當我們離開它的時候,或者說它離開我們的時候,它是如此可愛。他想到孩子們對他的熱愛,在他和他們永別,再也無法相見的時候,他更感到這種愛分外甜美和溫柔。他又想到他的妻子,她高貴勇敢,始終支持著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從胸前拿出鑽石十字架和嘉德勳章,這是她委託那兩位英勇的法國人帶來給他的,他吻了它們。接著,他想到,她再見到這兩件東西的時候,他已經被斬首,冷冰冰地躺在墳墓裡了,他不禁全身打起寒噤,仿佛死神給他披上了它的第一件披風。

  這間房間使他想起了在位時的往事,當時在這兒有多少奉迎的朝臣進進出出,有多少阿諛的言語傳來傳去,如今只有他和一個悲傷的僕人在一起,這個僕人的心靈軟弱無力,是無法支撐他的心靈的。國王的勇氣已經喪失,他垂頭喪氣,心情像四周一樣漆黑,像寒冬一樣冰冷。以後別人會說,這位國王死得偉大,死得壯麗,在臨死時嘴唇上還露出一絲順從的微笑,可是這時他卻在黑暗中擦去落在桌子上、在繡金桌毯上顫動的淚水。

  忽然,從過道裡傳來了腳步聲,房門打開了,房間裡被火把的冒煙的火光照得通明。一個身穿主教長袍的教士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名衛兵,查理對衛兵做了一個威嚴的手勢。

  兩名衛兵走出去了,房間又回到黑暗中。

  「賈克森!」查理叫起來。「賈克森!謝謝您,我最後的朋友您來得正及時。」

  主教不安地斜眼望瞭望那個在壁爐角上哭泣的人

  「好啦,帕裡,」國王說,「別哭了,瞧,天主來到我們身邊了。」

  「如果他是帕裡,」主教說,「我就不用擔心了,因此,陛下,請允許我向陛下致敬,並且告訴您我是什麼人,是為了什麼事情上這兒來。」

  看到這個人,聽到這個聲音,查理自然就要喊出來,可是阿拉密斯將一隻手指豎在嘴唇上,接著向英國國王深深地鞠躬行禮。

  「騎士,」查理低聲地說。

  「是的,陛下,」阿拉密斯抬高了嗓門插進來說,「是的,賈克森主教,忠實的基督騎士,他全心全意為陛下效勞。」

  查理雙手合什,他認出了埃爾布萊,他面對這些外國人不禁驚得發愣,他們這些人並無其它動機,只是受到良心的驅使,方才來和百姓們的意志對抗挽救國王的命運。

  「是您,」他說,「是您!您是怎麼進這兒來的?我的天主,如果他們發覺您是誰,您就沒命了。」

  帕裡站起身來,他的全部神態都顯出他的天真和深沉的敬佩的心情。

  「別替我考慮,陛下,」阿拉密斯說,他又做了一個手勢請國王不要開口,「您只要考慮您自己的事。您看,您的朋友都在保護您。我們將做些什麼,我還不知道,可是四個果敢的人可以做許多事情。眼前,請您整夜不要合上眼睛,發生任何情況都別吃驚,做好一切準備。」

  查理搖搖頭,說:

  「朋友,您知道嗎,你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如果想行動的話,應該趕緊。您知道嗎,明天上午十點鐘我就要死了?」

  「陛下,在那以前,將出現某種情況,會使行刑不可能實現。」

  國王驚詫地望著阿拉密斯。

  就在這時候,在國王的房間窗了外面,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像有人從一輛大車上卸下木頭發出來的一樣。

  「您聽見沒有?」國王說。

  在這個聲音後面是一聲痛苦的叫喊。

  「我在聽,」阿拉密斯說,「可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特別是這聲叫喊。」

  「這聲叫喊,我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國王說,「可是,那個響聲,我會告訴您是什麼聲音。您知道不知道我就要在這個窗子外面被處死?」查理伸出手指著窗外黑暗的廣場,那兒沒有別的人,只有士兵和崗哨。

  「是的,陛下,」阿拉密斯說,「我知道。」

  「那好!運來的這些木料是木梁和木架,他們拿來搭處死我用的斬首台。也許有某個幹活的在卸車的時候受了傷。」

  阿拉密斯不由白主地哆嗦了一下。

  「您看得很清楚,」查理說,「你們再堅持下去是毫無用處的。我被判了死刑,讓我去死吧。」

  「陛下,」阿拉密斯稍稍有點慌亂後,立刻恢復了平靜,說道,「他們可以搭起一個斬首台,但是他們無法找得到一個劊子手。」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國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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