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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布朗舍也在這個鄉下人的交談和態度裡發現了一些值得他認真思考的問題。無論在諾曼底,弗朗什—孔泰,還是在阿圖瓦,庇卡底,他一一居住過的那些地方,在當地的鄉下人中沒有看見過送樣大方的舉止,這樣文雅的神態,聽見過這樣優雅的談話。他禁不住認為他遇到的是一位貴族,是個像他一樣的投石黨人,因為政治上的原因,不得不和他一樣喬裝改扮。

  不多久,在大路拐彎的地方,就像趕牛車的說的那樣,拉瓦利埃爾城堡出現在行路人的眼前;接著,走了大約半法裡路不到,就看到了那座給埃及無花果樹環繞的白房子,背後是濃密的樹叢,春天在樹上點綴了朵朵雪一樣的白花。

  達爾大尼央看見這個情景,雖然他平時不大容易激動,現在卻感到心底裡奇怪地慌亂起來;因為一生當中,青年時代是最令人難忘的。布朗舍可沒有同祥的感受,看到他的主人這祥心神不安,不禁愣住了,一會兒看看達爾大尼央,一會兒看看那座白房子。

  火槍手又向前走了幾步,到了一排柵欄前面,它製作精美,顯示出當時的特色。

  從柵欄望進去是一些照管得很仔細的菜園,一個很寬敞的院子,院子裡好兒個身穿不同制服216的僕人,都手牽著馬站在那兒馬在原地踏著步,還停著一輛套著兩匹本地馬的漂亮的四輪馬車。

  「我們弄錯了,或者是那個漢子蒙了我們,」達爾大尼央說,「這兒不可能是阿多斯住的地方。我的天主,他莫不是去世了,這塊產業歸了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用了他的名字?布朗舍,快下馬去問個明白,說真話,我,我可沒有勇氣去問。」

  布朗捨下了馬。

  「你再說,」達爾大尼央說,「有一個路過的貴族希望有這個榮幸向拉費爾伯爵先生致敬,如果你對打聽到的情況感到滿意,那你就說出我的名字來。」

  布朗舍拉著馬韁繩走近大門口,拉響柵欄上的鈴,立刻出來了一個僕人迎接布朗舍,他滿頭白髮,雖然上了年紀,腰板卻挺得很直。

  「拉費爾伯爵先生住在這兒嗎?」布朗舍問。

  「是的,先生,是住在這兒,」僕人回答布朗舍說,布朗舍沒有穿僕人穿的制服。

  「是一位退役的爵爺,對嗎?」

  「就是他。」

  「他有個僕人叫格力磨,」布朗舍說,他一向小心謹慎,不相信能夠打聽到許多情況。

  「格力磨先生目前不在城堡裡,」這個僕人開始從頭到腳地看布朗舍,他不大習慣受到這樣一些詢問。

  「那麼,」布朗舍歡喜地說,「我很清楚了,這就是我們正在找的那位拉費爾伯爵。勞駕,請把門打開,因為我要向伯爵先生通報我的主人,他的一位貴族朋友來了,向他致敬。」

  「您為什麼不早說!」那個僕人一面說一面打開了柵欄門。「不過您的主人他在哪兒?」

  「跟在我後面。」

  僕人掃開柵欄門後,領著布朗舍向前走,布朗舍對達爾大尼央做了個手勢。達爾大尼央騎著馬走進院子,他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這樣快過。

  布朗舍走上臺階的時候,聽見樓下大廳裡傳出一個聲音,說:

  「喂!這位貴族在哪兒?為什麼不領他到這兒來?」

  這個聲音送到達爾大尼央耳朵裡,在他心裡喚醒了無數的感情,無數已經遺忘的回憶。他急匆匆地跳下馬來,這時候,布朗舍正臉帶微笑,向住宅的主人走去。

  「我認識這個夥計,」阿多斯出現在門口,說道。

  「是啊!伯爵先生,您認識我,我呢,我也認識您。我是布朗舍,伯爵先生,布朗舍知道您……」

  可是正直的僕人無法再說下去,這位貴族的外貌使他感到意外,他愣住了。

  「怎麼!布朗舍!」阿多斯叫起來。「難道是達爾大尼央來了嗎?」

  「是我來了,朋友!是我來了,親愛的阿多斯,」達爾大尼央口吃地說,幾乎連站也站不穩了。

  聽見這兩句話,阿多斯的俊美寧靜的臉上也顯出明顯的激動的神情。他很快地走了兩步,迎向達爾大尼央,同時一直盯住他望,接著親切地抱住了他。達爾大尼央從慌亂中醒了過來,他也抱住了阿多斯,雙眼含著的淚水,閃耀著真誠的友誼的光芒。

  阿多斯抓住他的手,緊緊握著,把他帶進了客廳裡,那兒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大家都站了起來。

  「我向你們介紹一下,」阿多斯說,「達爾大尼央騎士217先生,國王陛下的火槍隊副隊長,一位極其忠實的朋友,是我所認識的一位最勇敢最可親的貴族。」

  達爾大尼央依照慣例接受了在場的人的致意,同時盡力客氣地還了禮。他在那幾個人當中坐了下來,暫時中斷的談話重新繼續下去,他趁這個機會仔細觀察阿多斯。

  真是奇怪!阿多斯幾乎不顯得老。年紀和嗜酒使他的眼圈變成了茶褐色,他的一雙漂亮的眼晴卻好像在眼圈裡更大了,比以前更靈話更有神了。他的稍稍有些長的臉上,重新現出剛才由於興奮激動而消失的莊嚴的神氣。他的手總是那樣出奇的好看和有力,現在雖然肌肉柔軟,仍然在花邊袖套底下發亮,就像提香218和凡·戴克219畫中一些人物的手一樣。他的身材比以前更細長了。他的縮進的寬肩膀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活力。他的黑色的長頭髮天生的波浪彎曲,瀟灑地垂到他的肩膀上.僅僅有少數幾根灰白頭髮。他的嗓音還是那樣清脆,就仿佛他才二十五歲。他的一口漂亮的牙齒,保護得又白又齊,給他的微笑增添了難以形容的吸引人的力量。

  伯爵的客人們從談話中出現的細微的冷淡氣氛覺察到兩位位朋友迫不及待地想單獨在一起,就紛紛準備離開,他們用的都是從前的人用的那套技巧和禮節。只要有上流社會存在,要向主人告辭離開就是上流社會的人的一件莊重的事情。可是,就在這時候,在院子裡響起了很響的狗叫聲,好幾個人都同時說:

  「啊,是拉烏爾回來了。」

  阿多斯聽到拉烏爾的名字,就朝達爾大尼央望,仿佛想留心看出這個名字使達爾大尼央的臉上露出的好奇神情。可是達爾大尼央還什麼也不明白。他沒有從驚愕中清醒過來。他幾乎是不自覺地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十五歲的俊美的少年走進來,衣著樸素,但是雅致,進入客廳的時候,姿態優美地舉起他的綴有紅色長羽毛的氊帽。

  可是,這位新來的、完全出人意料的人,使他受到強烈的震動。他的頭腦裡出現了許多新的想法,他集中他的智力思索,終於弄清楚了阿多斯變化的原因,而這種變化直到這一刻以前他還覺得不可理解。這位貴族和少年之間奇特的相像向他解釋清楚了這種新生的生活的秘密。他看著,聽著,等待著。

  「您回來啦,拉烏爾?」伯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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