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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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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一般人的眼睛似乎是不動的東西,在水手的有經驗的眼睛裡卻是在快步地行進著,在波濤上仿佛固定的東西其實正在飛速地掠過波浪。 他們看到他們的主人有好長時間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但是不敢驚醒他,只好低聲地、不安地交談著一些心裡的猜測。事實上,阿拉密斯很警惕,很機靈。阿拉密斯的眼睛象蛤蜊一樣,在不停地注視著,在黑夜裡比在白天裡看得還情楚。阿拉密斯因為心靈的絕望,好象睡著了一樣。 一個小時這樣過去了,在這一個小時裡,白晝逐漸消逝,但是,也就在這一個小時裡,原先看到的船一直在向小船趕來,三個水手中的一個,戈昂內克大著膽子高聲說道: 「大人,有人在追我們!」 阿拉密斯一句話也不回答。那只船緊緊追著,越來越近。 這時候,兩個水手遵照船老大伊夫的命令,下了帆,不讓在大海上出現的這唯一的白點引導緊跟著他們的敵人的跟睛。 那只看得見的船,相反,在桅杆頂上又升起了兩面小帆,追得更加快了。 不幸的是,目前正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白天最長的日子,月亮在不祥的白晝以後,放出了明亮的光芒。迫著小船的單桅帆船是順風行駛,它還要在暮色裡行駛半個小時,以後整個一夜都幾乎象白天一樣亮。 「大人,大人!我們完蛋啦!」船老大說,「您瞧,儘管我們收下了帆,他們還是看到了我們。」 「用不著大驚小怪,」一個水手低聲說,「因為據說城裡人靠著魔鬼的幫助,製造出了一些工具,用那種玩意兒望遠處跟望近處一樣清楚,黑夜裡看跟白天看一樣清楚。」 阿拉密斯從小船的底層拿出一隻望遠鏡,一聲不響地把它對準了距離,然後交給那個水手,說: 「您拿去望望!」 那個水手有點兒遲疑。 「您放心好了,」主教說,「這不是什麼罪孽,如果是罪孽,那就是我犯的好了。」 那個水手拿過望遠鏡放到眼睛上,他發出了一聲叫喊。 他原來以為在大炮射程以外的那只船,由於一種奇跡,突然一躍,跨過了這麼大的距離。 他取下了放在眼睛上的這個玩意兒,卻看到那只單桅帆船除了這短短一刻能夠航行的一段路以外,還是隔得那麼遠。 「那麼,」那個水手低聲地說,「他們看得見我們,就象我們看得見他們一樣嗎?」 「他們看得見我們,」阿拉密斯說。 接著他又陷入無動於衷的狀態裡。 「怎麼!他們看得見我們?」船老大伊夫說,「這不可能!」 「船老大,您拿去瞧瞧,」那個水手說。 他把那只望遠鏡遞給他。 「大人能對我擔保說這裡面沒有魔鬼在搗鬼嗎?」船老大問。 阿拉密斯聳聳肩膀。 船老大把望遠鏡放到眼睛上。 「啊!大人,」他說,「真是奇跡,他們就在那兒,我仿佛可以摸到他們一樣。至少有二十五個人!啊!我看到軍官站在船頭。他拿著一隻象這樣的望遠鏡,在對我們望……啊!他轉過身去了,他在下命令。他們把一門大炮推到了船頭,他們在裝炮彈,他們在瞄準一天哪!他們在對我們開炮!」 船老大不自覺地移開了望遠鏡,那些景象向天邊後退,又恢復了原來現實中的樣子。 那只船依舊在大約一裡路遠的地方;不過,船老大剛才講的那些行動都是事實。 在那只船的帆底下出現了一層淡淡的煙,比帆還要藍,好象一朵在開放的花那樣散開來,接著,在離小船一海裡左右的地方,可以看到炮彈削過兩三個浪頭,在大海上劃出了一道白色的條紋,然後在條紋的那一頭消失了,它象一個小學生用來打水漂兒玩的石塊那樣不會傷人。 這是一個威脅,也是一個勸告。 「怎麼辦?.船老大問。 「他們要轟沉我們,」戈昂內克說,「大人,替我們赦罪吧。」 幾個水手都在主教面前跪下來。 「你們忘記他們在看著你們,」主教說。 「是呀,」水手們因為目己的軟弱感到慚愧,說道,「您快下命令,大人,我們準備為您而死。」 「讓我們等待吧,」阿拉安斯說。 「怎麼,等待?」 「是的,你們不是看見了嗎,就象你們剛才所說的,如果我們想逃走,他們就會轟沉我們?」 「不過,也許,」船老大大著膽子說,「也許趁著黑夜,我們可以逃走。」 「啊!」阿拉密斯說,「他們有希臘火硝①能照亮他們的路,也能照亮我們的路。」 就在這個時候,小船好象想回答阿拉密斯說的話一樣,第二層煙徐徐升到了天上,從這層煙的中央射出一支燃燒著的箭,畫出一條抛物線,如同一道彩虹一樣,然後落到了海裡,在海裡它繼續燃燒著,照亮了直徑四分之一裡遠近的地方。 幾個布列塔尼人驚恐地面面相覷。 「你們看得很清楚,」阿拉密斯說,「最好還是等候他們來。」 船槳從幾個水手的手上落了下來,小船停止前進,在浪頭上一動不動,任憑海浪搖晃。 夜色降臨了,可是那只帆船繼續向前走著。 可以說,在黑暗中它的速度加倍快了。可怕的希臘火硝,不時地好象一隻血紅色頭頸的禿鴛從它的巢裡伸出腦袋一樣,從船的兩側射出來,把它的火焰投到大西洋中間,仿佛一陣熾熱的雪, 最後,那只船來到火槍射程那麼遠的海面上。 所有的人都在甲板上,手上拿著武器,炮手們都站在他們的炮後面,火繩在燃燒著。 這種場面竟好象是襲擊一艘戰艦,好象是和數量上比他們佔優勢的船員戰鬥,而不是去進攻一隻乘著四個人的小船。 ①希臘火硝:舊時海戰中用的一種燃燒劑。 「投降吧!」單桅帆船的船長通過喇叭筒叫道。 三個水手望著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點了點頭。 船老大伊夫搖動撓鉤頭上的一小塊白布。 這是一種投降的表示。 大船象一匹賽馬那樣駛過來。 它又發出一支希臘火硝,落到離小船二十步的海面上,比最灼熱的太陽光照得還亮,把小船照得清清楚楚。 「只要看到有抵擾的跡象,」單桅帆船的艦長大聲喊道,「就開火!」 士兵們都放平了他們的火槍。 「不是對你們說過我們要投降嗎?」船老大伊夫說。 「活捉!活捉,艦長!」好幾個士兵興奮地說,「應該活捉他們。」 「是的,活捉,」艦長說。 接著,他轉身對那些布列塔尼人大聲喊道: 「你們都可以活命,我的朋友們!除了德·埃爾布萊騎士先生。」 阿拉密斯微微哆嗦了一下。 他的眼睛凝視了片刻大西洋的遠處,大西洋的水面被希臘火硝最後的亮光照得通亮,那些亮光在海浪之間來回閃耀,在海浪的頂上發光,好象羽飾一樣,使得它們遮蓋的那些深淵更加陰暗,更加神秘,更加可怕。 「您聽見了沒有,大人?」水手們問。 「聽見了。」 「您有什麼命令?」 「你們接受吧。」 「可是您呢,大人?」 阿拉密斯的身子俯得更低了,他用他細長的白哲的手指玩弄著暗綠色的海水,他對海水微笑,就象在對一位女友微笑。 「你們接受!」他又說了一遍 「我們接受,」水手們說,「可是我們有什麼保證呢?」 「一位貴族的諾言,」那個軍官說,「我以我的身分和我的名字來保證,除了德·埃爾布萊騎士先生以外,都可以活命。我是國王的戰艦『波莫娜①號』的艦長,我叫路易-康斯坦·德·普雷西尼。」 ①波莫娜:原是羅馬神話中的果樹女神。參見中冊第169頁注。 阿拉密斯身子已經向大海俯下,一半越出了小船,這時他突然迅速地抬起頭來,挺直了身體,眼睛冒火,嘴唇上浮現出微笑。 「把梯子丟下來,先生們,」他說,好象指揮權在他手上似的。 對方照做了。 於是阿拉密斯抓住了繩梯,第一個向上爬,但是,單桅帆船上的水手們原來以為會看到他滿臉恐懼的神情,這時人人都大為驚奇,因為他們看到他跨著堅定的步伐,向艦長走去。他盯住艦長望著,同時用手對他做了一個神秘的、別人不懂的動作,那個軍官一見到這個動作,臉色變得煞白,全身哆嗦,低下頭來。 阿拉密斯一言不發,把手舉到艦長的眼睛前面給他看他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的底盤。 阿拉密斯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顯得威嚴,冷靜,高傲,始終沒有做聲,神態就象一位伸出手給人吻的皇帝。 艦長一會兒以後抬起頭來,接著帶著最尊敬的態度又彎下腰去。 然後,他對著船尾,也就是他的艙房伸出手去,自己閃在一邊,讓阿拉密斯在前面走。 三個布列塔尼人已經跟在他們的主教後面上了船,現在都驚愕地互相望著。 船上的人都保持著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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