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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〇


  「所以」阿拉密斯說,「您就不會讓人掉包了,對嗎?」

  「那當然!」

  「您是一位可貴的人,我親愛的貝茲莫,」阿拉密斯說,「現在,去釋放塞爾東吧。」

  「說得有理,我倒忘記了……我去下命令。」

  「明天吧,您有的是時間。」

  「明天?不,不,就在現在。但願一秒鐘也不要耽擱!」

  「那好,去辦您的事吧,我呢,我也有事要處理。不過,是不是清楚啦?」

  「清楚什麼?」

  「任何人如果沒有國王的命令不能進入那個犯人的房間,國王的命令要由我親自帶來。」

  「就這樣說定了。再見,大人。」

  阿拉密斯回到他的夥伴身邊。

  「好啦,我的朋友波爾朵斯,去沃城堡,快,趕快!」

  「一個人忠實地為國王服務,他就感到輕鬆愉快為國王服務,也就是拯救了他的國家,」波爾朵斯說,「馬沒有什麼要拉了。動身吧。」

  馬車少掉了一個犯人,而這個犯人對阿拉密斯來說的確是顯得十分沉重的,車子穿過巴士底獄的吊橋以後,吊橋就又吊起來了。

  第二二四章 巴士底獄裡的一夜

  生活中感到的痛苦和人的力量是成比例的。我們並不打算說 天主總是依照人類本身的力量來估計他要使他們忍受多少苦惱。這不會精確,因為天主准許死亡存在,死亡有時候是那些在肉身裡深受折磨的靈魂的唯一的避難所。痛苦和力量是成比例的,也就是說,弱者和強者受的苦是一樣的,但是弱者會更加感到痛苦。如今,組成人的力量的是哪些成分呢?主要的不就是鍛煉、習慣和經驗嗎?我們甚至用不著費勁就可以加以證明,這是一條精神方面 的原則,也是一條身體方面的原則。

  年輕的國王精疲力竭,呆若木雞。看著自己被帶進巴士底獄的 一間牢房裡,他首先想到的是死亡就象睡眠一樣,也有它的許許多多的夢,又想到床陷進沃城堡的地板底下,然後死亡隨著發生了,已經去世的路易十四繼續做著他的君主的夢,他夢見在活著的時候不可能實現的一件可怕的事情,人們稱它為度黝,監禁,對不久前還是全能的國王的淩辱。

  象一個可以感覺到的幽靈似的,他親眼看著他經受的極大的苦難,在相似和現實之間的不可思議的神秘中飄浮,什麼都看得到,什麼都聽得見,臨終時受的痛苦的每個細枝末節都不會弄混。國王對自己說,「難道它不是這樣一種折磨,因為它可能永存而更可怕嗎?」

  「這就是人們所稱的永生,地獄?」當牢房門在他身後被貝茲莫親自關上的時候,路易十四喃喃地說。

  他甚至連四周也不看一看,就隨隨便便地靠到了房間裡的一面牆上,他全身被自己已經死去的可怕的猜想控制住了,他閉上雙眼免得看見更壞的事情。

  「我怎麼死了呢?,他有些失去理智了,在心裡問自己。「是不是有人用什麼手法使床下降的?不會,我記不起身上有哪兒挫傷,或者碰撞過……他們不會寧可在我的飯菜裡下毒藥,或者象對我的曾祖母讓娜·德·阿爾貝①那樣,用蠟燒的煙來毒我嗎?」

  ① 讓娜·德阿爾貝(1528-1572):納瓦爾後,法國國王亨利四世的母親。一五七二年,她來巴黎商談其子婚事,成功後,忽發燒去世,傳說是中毒而死。

  忽然,房間裡的寒氣落到路易的肩膀上,如同給他披上一件冰涼的披風。

  「我看見過,」他說,「我的父親穿著國王的服裝,在他的床上死去。那張蒼白的臉,平靜而憔悴,原來很靈巧的雙手變得沒有知覺了,兩腿僵硬,這些都不像是在做各種各樣的夢。然而,什麼夢天主不能使這個死者做過呢……在這個死者以前,已經有過許多人死去,被他投進永恆的死亡之中……不,這個國王依舊是國王,他在靈床上依舊是一國之主,就象坐在天鵝絨的安樂椅上一樣。他沒有放棄絲毫的君權。天主沒有懲罰過他,就不可能懲罰我,我什麼事也沒有做過。」

  一個古怪的聲音吸引了年輕人的注意力。他向四面望,在壁護上面看見一幅畫得很粗糙的壁畫,是很大的基督像,像的頂上有一隻大得嚇壞人的老鼠在忙著啃一小塊幹麵包,同時用它精明好奇的目光望著屋子的新主人。

  國王害怕起來,他感到噁心,他向著門後退,同時大叫了一聲。仿佛要從他的胸膛裡發出這樣一聲叫喊,才能使他清醒過來。這時,路易知道自己還活著,依然有理智,完全有天生的知覺。

  「犯人!」他叫起來,「我,我,犯人!」

  他用眼睛尋找叫人鈴。

  「在巴士底獄裡沒有叫人鈴,」他說,「我是關在巴士底獄裡了。我是怎麼會成為犯人的?這肯定是富凱先生的陰謀。我被引誘進入沃城堡的陷阱。富凱先生幹這件事不可能是一個人。他的手下人……這個嗓門兒……我聽出來了,是德·埃爾布萊先生。柯爾培爾的看法是對的。可是富凱想拿我怎麼樣呢?他要搶去我的位置執政嗎?這不可能,有誰知道呢?……」國王想,他變得很憂鬱。「也許,我的弟弟德·奧爾良公爵反對我,做了我的叔叔一生反對我的父親一心想幹的事。可是王后呢?可是我的母親呢?可是拉瓦利埃爾呢?啊!拉瓦利埃爾!她可能給交到王太弟夫人手裡了。親愛的孩子!是的,是這樣,他們會把她關起來,就象我現在這樣。我們永遠被分開了!」

  一想到他們兩人不能再見面,這個情人立刻又是歎氣,又是哭,又是叫。

  「這兒有一個典獄長,」國王憤怒地說,「我要對他說話。我叫他來。」

  他叫喚。沒有一個聲音回答他。

  他拿起一把椅子來敲擊實心的橡木房門。木椅子在橡木上展得很響,在樓涕的各個角落深處引起了許多淒慘的回聲,可是沒有一個人回答。

  對國王來說,這是在巴士底獄別人對他不大尊重的又一個證明。在他第一陣的憤怒發作完以後,他看到一扇圍著柵欄的窗子,從那兒透進了金黃色的光線,那應該是曙光。路易開始叫起來,先是輕輕地,後來就使勁地喊。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他又連續地這樣試了二十次,也得不到一點兒反應。

  年輕的國王鮮血沸騰,直升到他的頭上。他生來就習慣於發號施令,現在面對著這樣無人理睬的局面,他氣得渾身發抖。他的怒氣越來越大。這個犯人把他手邊那把沉重的椅子砸碎了,當做撞錘①來敲房門。他敲得十分猛,接連不斷,弄得他滿頭大汗。敲門聲沒有停過,是那樣的響,有些低沉的叫聲在四處應和著。

  這樣的聲音在國王身上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效果。他停下來,靜聽著。那是一些犯人的聲音,過去是他的受害者,今天成了他的同伴。這些聲音升上來,如同穿過厚厚的天花板和不透光的牆壁的煙霧一樣。它們還在指責弄出這種聲音的人,無疑的,就象那些歎息和眼淚在低聲指責監禁他們的人一樣。國王在剝奪了那麼許多人的自由以後,如今到了他們中間,來剝奪他們的睡眠了。

  這個想法幾乎使他發瘋了。他因此加倍使勁,或者,更確切地說,加倍集中了他的意志,一心想知道詳情或者結果。他用椅子腳的橫檔又敲了起來。一個小時以後,路易聽到在門外面的走廊裡有了動靜,接著有人在這扇門上猛烈地敲了一下,叫他別再敲了。

  「喂,您瘋了嗎?」一個生硬粗暴的聲音說道,「今天早上您怎麼啦?」

  「今天早上?」國王大吃一驚。

  接著,他很有禮貌地說:

  「先生,您是不是巴士底獄的典獄長?」

  「我的好夥計,您神經不正常吧,」那個聲音回答說,「不過這不是一個讓您這樣大吵大鬧的理由。見鬼,快安靜下來!」

  「您是典獄長嗎?」國王又問。

  ① 撞錘:古時圍城時,用來撞破城牆的工具。

  接著門又關上了。看守離開了這兒,他甚至根本不想回答一個字。

  國王肯定那個人已經離開以後,他的怒火更加無節制地直往上冒。他象一隻老虎那樣靈活,從桌子那兒跳到窗前,搖著窗子上的柵欄。他敲碎了一塊窗玻璃,玻璃碎片帶著清脆悅耳的響聲掉到院子裡。他嘶啞著喉嚨拚命叫:「典獄長,典獄長,」他這樣發作了一個小時,就象發著高燒一樣。

  他的頭髮全亂了,貼在前額上,他的衣服都扯破了,變成白色,他的內衣成了破布片。因為精疲力竭,國王才歇下來,只是這時候,他才懂得了這些牆壁的厚度是無情的,這種水泥是無法穿透的,除非受到時間的影響,否則永遠無法摧毅它們,而他除了絕望以外,沒有別的工具。

  他把前傾靠在門上,讓心漸漸平靜下來。他的心再要跳動得猛烈一些就會使他爆炸。

  「送食物給我的時候快到了,那是給所有的犯人吃的。我將會看到一個人,我要說話,他會回答我。」

  國王竭力回想巴士底獄的犯人什麼時候吃第一頓飯。他甚至不知道這種細節。二十五年來,作為國王,日子過得快快活活,根本沒有想到一個被不公正地剝奪掉自由的不幸的人受了多少苦,他感到內疚,就象暗中給一把銳利的匕首戳了一下。國王漸愧得滿臉通紅。他覺得天主在允許給他受到這種可怕的屈辱的時俠,只是為了使他感到他加在別人身上的痛苦。

  沒有什麼能夠比這個更有效地使這個因為痛苦的感情而驚呆的靈魂想到天主。可是,路易甚至不敢跪下來析禱天主,請問他這次考驗將帶來什麼結果。

  「天主做得對,」他說,「天主是正確的。我向天主請求我經常不願意給我同類做的事,我感到卑怯。」

  他正想到這兒,也就是說他的痛苦正發展到這兒,這時候,突然在門外面又響起了同樣的響聲,這一次在響聲後面的是鑰匙的嘎嘎聲和鎖扣在鎖橫頭裡的響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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