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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八


  第二二三章 謀害君主罪

  國王看見和讀過富凱寫給拉瓦利埃爾的信以後准以抑制的狂怒,漸漸地在充滿悲痛的疲乏裡融化了。

  年輕人身體鍵康,生氣勃勃,他失去了什麼,馬上就需要樸充。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是沒有終止的失眠,對於不幸的人,失眠使普羅米修斯的肝臟一直會再生的神話①成了現實.失眠的時候,身強力壯的成年人,日趨衰竭的老年人,都會遇到不斷產生的痛苦,年輕人因為不幸突然出現而大吃一驚,他大喊大叫,直接地對抗,結果虛弱不堪,很快地就被與他交戰的頑強的敵人擊敗。一被擊敗,他就不再痛苦了。

  路易不到一刻鐘就給制服了,接著,他不再握緊拳頭,也不再用他的充滿怒火的眼光燒痛那些他憎恨的、看不見的對象,他不再用激烈的言語指責富凱先生和拉瓦利埃爾,他從憤怒降到絕望之中,又從絕望降到精疲力竭的地步。

  他在床上伸直身子,又縮起身子,這樣過了一會兒以後,他的無力的雙臂垂了下來。他的腦袋毫無生氣地貼在花邊枕頭上,他的累壞了的四肢由於肌肉輕微的收縮而顫動著,他的胸膛偶爾發出幾聲歎息。

  夢神至高無上地統治著這間以他命名的房間。路易將他的因為憤怒而沉重、因為眼淚而發紅的眼睛轉過來對著他望,夢神把他滿滿一手的罌粟酒到他的身上②,於是國王慢慢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就象經常在入睡的時候那樣,他感到十分舒適,十分輕鬆,他的身子仿佛從床上向上升起,靈魂從地面上騰空,他好象覺得畫在天花板上的夢神用他那象人一樣的眼睛看著他,他好象覺得在圓屋頂上有什麼東西在發光,搖動;他好象覺得許許多多不祥的夢,一刹那間移動了位置,讓人看到一張人的面孔和捂在嘴上的手,那神情像是在深深地沉思。真是奇怪,這個人多麼象國王本人,國王以為看到了他在一面鏡子裡照見的自己的臉。只是這張臉因為帶著深深的憐憫的感情,顯得很悲傷。

  接著,他好象覺得圓屋頂消失了,看不見了,勒布朗畫的人像和身上的標誌越來越遠,變得模糊起來。床原先是靜止不動的,突然開始柔和、均勻、有節秦的搖動,好象沉入波浪的船在頗動一樣。國王無疑是入了夢鄉,在他的夢裡,吊在圓屋頂底下、扣住床緯的黃金王冠和圓屋頂一樣離遠了,於是長著雙翼的精靈,用雙手抱住這頂王冠,仿佛在呼喚國王,可是沒有一點用,國王在遠離王冠的地方消失了。

  床一直往下沉。路易睜著眼睛,聽任自己受到這種殘忍的幻覺的欺騙。最後,國王的房間裡的燈光漸漸暗下來,寒冷的、陰暗的、無法辨清的氣氛侵佔了空間。畫沒有了,金碧輝煌的東西沒有了,天鵝絨的帷幕也沒有了,只有暗灰色的牆,牆的影子越來越濃。床一直下降,一分鐘對國王來說好象一個世紀一樣長,一分鐘以後,他降到一層黑色的、冰涼的空氣上面。於是,他停止不動了。

  ①普羅米修斯;希臘神話中為人類造福的神,因從天上盜取火種給人類,觸怒主神宙斯,被鎖在高加索山崖,每日有神鷹飛來啄食他的肝臟,夜間傷口癒合,天明神鷹又來。他寧受折磨,但不屈服。

  ② 喻使之困倦人睡。

  國王再也看不見他房間裡的燈光,只好象在井底裡看見天空的亮光。

  「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他想,「我醒來得正是時候。好,讓我們清醒清醒吧!」

  每一個人都體驗過我們在上面說到的那些情況,在令人窒息的惡夢中,人間的亮光都熄滅了,只有依靠頭腦深處的那盞通宵不熄的燈,這時候,沒有一個人不對自己說,「沒有什麼,我是在做夢!」

  這正是路易十四剛才對自己說的話,可是在他說「讓我們清醒清醒吧,這句話的時候,他發覺他不僅僅是醒著的,面且他的眼睛還睜得老大。於是他向四周圍看了一圈。

  在他右邊和他的左邊,有兩個穿著大斗篷的人,手上拿著武器,臉上戴著面具。

  兩個人中間的一個手上拿著一盞小燈,紅色的燈光照亮了一位國王能夠面對的極其悲慘的情景。

  路易心想他的夢還在繼續做下去,為了打斷這個夢,他想,只要動一動胳膊,或者大聲說說話就可以了。他跳下床,發覺自己站在一塊潮濕的土地上。於是,他對兩個人中間的拿燈的那一個說:

  「這是怎麼回事,先生,開這樣的玩笑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開玩笑,」兩個蒙面的人當中拿燈的那個用低沉的聲音回答說。

  「你們是富凱先生手下的人嗎?」國王問,他有點不知所措了。

  「我們是誰手下的人這沒有多大關係!」那個幽靈似的人說,「我們是您的主人,這就夠了。」

  國王給嚇壞了,可是他更加無法忍受得住,他轉身對第二個戴面具的人說,

  「如果這是在演喜劇,您去對富凱先生說,我認為這樣做戲是不禮貌的,我命令趕快停下來。」

  國王對他說話的這第二個戴面具的人,身材高大,腰身粗圓,筆直不動地站著,就象一塊很大的大理石。

  「怎麼,」國王跺著腳又說了一句,「您不回答我的話嗎?」

  「我們不回答,我的小先生,」那個巨人用洪亮的聲音說道,「因為沒有什麼可以回答您的,除非您是頭號『討厭的人』,科克蘭·德·沃裡哀先生忘記把您包括在他的角色裡了」

  「可是,你們究竟要我做什麼呀?」路易在胸前又起雙臂,怒氣衝衝地說。

  「您以後會知道的,」拿燈的人答道。

  「眼前我在哪兒呀?」

  「您瞧!」

  路易果真瞧了,可是,在蒙面人舉著的燈的燈光下,他只看見一些潮濕的牆,牆上到處有蛞蝓爬過的一道道銀白色的印子在發光。

  『啊!啊!是一間牢房?」國王說。

  「不,是地道。」

  「它通向……」

  「請跟我們走。」

  「我不再離開這兒,」國王叫起來。

  「如果您不順從,我的年輕的朋友,」兩個人當中最強壯的一個回答說,「我就舉著您走,我要把您卷在斗篷裡,要是您在裡面悶得喘不過氣來,說真的,那活該您倒黴。」

  說話的人說完以上的話,就從他用來警告國王的那個斗篷底下伸出一隻手來。克羅托納的米隆在他不幸地想到要劈開他最後一裸橡樹的那一天,多麼想也有這樣一隻手。

  國王害怕暴力行動,因為他知道這兩個他已經由他們擺佈的人已經走到這個地步,決不會後退,因此也可能採取非常手段。他搖了搖頭。

  「我看來落到兩個殺人犯的手中了,」他說,「向前走吧!」

  兩個人誰也不答理這句話。拿燈的那個走在前面,國王跟著他,第二個蒙面人跟在後面。他們就這樣地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很長的走廊,走廊裡有許許多多樓梯,就象在安娜·拉德克萊芙①描繪的神秘陰森的宮殿裡一樣。在每一個拐彎的地方,國王好幾次都聽到在他的頭頂上有滴水的聲音。彎來彎去,最後他們走到一條被一扇鐵門關住的狹長的通道。拿燈的人用他掛在腰帶上的鑰匙打開了鐵門,一路上,國王都聽到那些鑰匙不斷地響著。

  門打開後,空氣流通了,路易聞到了香氣,那是夏天裡炎熱的白天過後樹木散發出來的。一時裡,他擾猶豫豫地站住不走了,但是跟在他後面的強壯的看守把他推出了地道。

  「再間一次,」國王回過頭對那個竟敢放肆地推君主的人說,「你們打算怎樣對待法蘭西國王?」

  「還是忘掉這個名稱吧,」拿燈的人說,他的語氣比米諾斯②的著名的判決還不容別人回嘴。

  「您將會由於您剛才說的那個名稱受車輪刑。」巨人把他的同伴遞給他的燈吹熄,「不過國王非常仁慈。」

  路易聽到這句威脅他的話,突然動了一下,好象要逃走似的,可是巨人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不過總得說說,我們上哪兒去呀?」國王說。

  ①安娜·拉德克萊芙(1784-1823):英國女作家,所寫「黑色小說」,充滿驚險情節。

  ②米諾斯:希臘神話中的克裡特島的國王,地獄裡的法官。

  「來吧,」兩個人中間的前面那一個回答說,帶著有點尊敬的態度,領著他的犯人向一輛好象等在那兒的華麗的四輪馬車走去。

  這輛馬車整個兒藏在樹葉叢裡。兩匹馬,腿上拴著絆繩,被一條韁繩系在一棵大橡樹的低矮的樹枝上。

  「上車,」還是那一個人說,他打開馬車的門,放下了腳踏板。

  國王服從了,坐到車子裡最裡面的地方,裝有軟墊的、有鎖的門在他和他的領路人上車後立刻關上了。那個巨人割斷了絆馬繩和馬韁繩,親自套好馬,坐到役有人坐的趕車的座位上。馬車立刻啟程了,馬快步地走上去巴黎的大路。到了塞納爾樹林,替換的馬就象第一批馬一樣,縛在樹旁,坐在趕車的座位上的那個人換了馬,繼續飛快地向巴黎駛去。清晨三點鐘左右,他駛進巴黎。馬車沿著聖安東尼城郊走。車夫對衛兵叫了一聲:「國王的命令!」然後把馬趕到巴士底獄的圓場地裡,這個場地通到典獄長辦公室的院子。到了那兒,馬停下來了,停在臺階上,渾身直冒熱氣。一個衛士長奔了過來。

  「去把典獄長叫醒,」車夫用響雷一樣的聲音說。

  這個聲音連在聖安東尼城郊的進口處也聽得見,除去這個聲音以外,馬車裡和監獄裡都寂靜無聲。十分鐘以後,貝茲莫先生穿著便袍在他的房門口出現了。

  「又有什麼事,」他問,「你們給我帶來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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