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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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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象剛才談話時那樣坦率地立刻來談這件事,我們來談談可能使我們抱有的希望破滅的原因。我們來談談我們所冒的風險。」 「它們將是很大的,無窮盡的,可怕的,難以克服的,如果象我對您說過的那樣,任何事情沒有能夠使它們變得無關緊要的話。假使殿下的堅定和勇敢跟老天給您的和國王的相象一樣完美的話,那對您對我就都沒有危險了。我再對您說一遍,沒有危險,只有障礙。危險這個字眼,我在各種語言裡都找得到它,可是我總不大懂得它的意思;要是我是國王的話,我就要因為它的荒謬和無用而廢除它。」 「是的,先生,有一個非常重大的障礙,一個您忘記了的難以克服的危險。」 「啊!」阿拉密斯叫了一聲。 「那就是在叫喊的良心,令人心碎的侮恨。」 「是的,確實如此,」主教說,「您提醒了我,人心是軟弱的。啊,您說得有道理,這是個巨大的障礙,確實如此。馬害怕溝渠,跳不過去,就摔死了!一面鬥劍一面全身哆嗦的人,會讓敵人的劍在身上刺出一個個洞眼死亡就會從這裡面鑽進來。這是實話!這是實話!」 「您有弟兄嗎?」年輕人問阿拉密斯。 「我在世界上只有我孤單一人,」阿拉密斯用生硬刺耳的嗓音回答道,就象扳動了一下手槍扳機的聲音。 「可是在人間您愛什麼人嗎?」菲力浦又問。 「沒有人!是的,我愛您。」 年輕人陷入深深的沉默中,他的呼吸聲在阿拉密斯聽來,就像是喧鬧聲. 「大人,」他繼續說下去,「我還沒有把我要向殿下說的話全說出來;我也沒有向我的親王提供我所有的對他的忠告和良策。喜歡黑暗的人,用不著對著他的眼睛閃耀光芒,喜歡安靜和田野生活的人,生性溫和,用不著對著他的耳朵轟出大炮的怒吼聲。大人.在我的思想裡我感覺得到您的幸福已經形成;它就要從我的嘴裡落下來,您為了您自己小心地把它拾起來吧,您是那樣地喜愛藍天、綠色的草地和清新的空氣。我知道一個充滿快樂的地方,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樂園,世界上的一個角落,在那兒,您獨自一人,自由自在,不為人知,四周都是樹木鮮花,都是小河流水,您會忘掉作為天主的引誘者的人類的蠢事不久前使您遭受的苦難。啊!聽我說,我的親王,我並非開玩笑。我有一個靈魂,您瞧,我看得到您的靈魂的深處。我不會在您條件不完備的時候,把您丟進我的意志、任性或者雄心的熔滬裡。要麼什麼都有,要麼什麼都沒有。您悶悶不樂,有了病,幾乎被得到自由一小時以來不斷增長的激情壓倒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明顯的跡象,就是您不願意盡情地、長久地繼續呼吸。讓我們選擇一種比較簡陋、比較適合我們的力量的生活。天主為我作證,我請他的至高無上的權力作證,我希望您能從這種我讓您經受的考驗中獲得幸福。」 「說呀!說呀!」親王高興地說,他的態度引起了阿拉密斯的思索。 「我知道在下普瓦杜①,」主教說下去,「有一個全法國都沒有一個人猜到會存在的地方,它有二十裡見方的面積,夠大了的吧?二十裡,大人,全是水面、牧草和燈心草,還有許多長滿樹木的小島。那些大沼澤,長滿蘆葦,就象罩著一件厚斗篷似的,靜靜地在微笑的陽光下沉睡著。一些捕魚人家坐著楊木和榿木做成的大木排,懶洋洋地在沼澤上飄來飄去,那些木排鋪的是蘆葦,上面有一只用結實的燈心草編成的頂蓋。這些船,這些浮動的房屋,隨風任意漂蕩。它們偶然漂到岸邊,輕輕地碰一下,睡著的漁夫都不會因為振動而驚醒。如果他想上岸,那是因為他看見了一大群一大群的秧雞或者鳳頭麥雞、鴨子或者鶴、野鴨或者沙雞,他用羅網捕捉它們,或者用火槍鉛彈打它們。銀光閃閃的西鯡,其大無比的鰻,活撥的白斑狗魚,粉紅色的和灰白色的鱸魚,一群一群地落進了他的魚網。只要挑選最肥大的,讓其餘的回到水裡。從來沒有一個城裡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士兵,從來沒有一個人進入過這個地區。這兒的太陽光柔和。在有些土地上長著葡萄,肥沃的泥土裡的汁液培育出豐碩的黑色和白色的一串串果實,每個星期一次,有一隻船到公用烤爐去拿微熱的,金黃的麵包,而包的香味遠遠地就使人垂涎欲滴。您在那兒象一個古代人那樣生活。您是您的長毛獵犬、您的釣竿、您的步槍和您漂亮的蘆葦房屋的名正言順的主人,您在那兒過著富裕安全的生活,每次打獵都會滿載而歸。您這樣度過若干歲月,到最後,沒有人認得出您,您變了樣子,您使天主不得不重新改變您的命運。大人,在這個包裡有一千個皮斯托爾;它們足夠買下整個我對您談到的那個沼澤,它們足夠讓您生活得多長久就生活得多長久,它們足夠使您成為當地最有錢、最自由和最幸福的人。請您收下我真誠地、愉快地送給您的東西。我們馬上就從在這兒的那輛馬車上卸去兩匹馬,我的那個啞巴僕人會領著您在夜裡行路,白天睡覺,一直到達我對您談起的那個地方。至少,我將會滿意地想到我曾經為親王效勞,而這正是他願意我這樣做的。找將使一個人成為幸福的人。天主會十分感謝我,如果我能使一個人有權有勢,這當然更加困難了生好,大人,您的回答呢?這是錢。啊!別猶豫了。在普瓦社,您什麼危險也不會遇到,只是要當心生熱病。不過您有皮斯托爾,當地的那些巫師會把您醫好的。如果您玩另外一套您心裡明白的把戲,您就會冒在王位上被殺害或者在監獄裡被紋死的危險。我起誓!老實說,既然我兩方面比較過,我起誓,我也可能要猶豫了。」 「先生,」年輕的親王回答說,「在我做出決定以前,讓我從這輛馬車上下來,在地上走走,聽聽天主在自由的大自然裡用來發言的那個聲音的意見。過十分鐘,我回答您。」 「請吧,大人,」阿拉密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他講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莊重嚴肅,令人生畏。 ① 下普瓦杜:法國古省普瓦杜西面一部分,在今旺代省。 第二一六章 王冠和三重冕① 阿拉密斯比年輕人先走下馬車,替他拉住打開的車門。他看到年輕人的腳踩到長滿青穀的地上的時候全身都在顫動,在馬車四周很艱難地走了好幾步,身子都幾乎有點搖搖晃晃。仿佛這個可憐的犯人已經不大習慣在人間的大地上走路了。 這是八月十五日,晚上十一點左右。濃厚的雲佈滿了天空,預示著暴風雨將要來臨,在雲層底下遮住了一切光亮和一切景象。在那些小路的盡頭,隱隱約約露出一些矮樹林,是些暗灰色的陰影,仔細看了一會兒以後,在一片漆黑當中,那些陰影就會變得明顯起來。從草地上升起了芳香,比橡樹散發出來的氣息更沁人心脾,更清新,溫和稠膩的空氣多少年來第一次包圍住他,他享受著在曠野上的自由的樂趣。這一切,都在對親王說著一種十分誘人的語言,儘管他很克制——幾乎可以說是有點虛偽,我們曾經試圖這樣解釋過,然而他還是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快樂的歎息聲。 接著,他慢慢地抬起他沉重的腦袋,吸著不同的氣息,它們帶著許多香味撲向他喜氣洋洋的臉。他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好象在防止他的胸膛在這種新的幸福的侵襲下爆裂似的。他舒暢地吸著他沒有感受過的這樣的空氣,在森林的高高的圓頂底下、在夜色裡流動的空氣。他凝視著的這個天空,他聽見的微微作響的流水,他看到的在活動的萬物,都是真實的嗎?阿拉密斯不是發瘋了吧,竟以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更好的美夢? 這些令人陶醉的鄉間生活的景色,使人無憂無慮,不用擔心,毫無痛苦,無數的幸福的日子在年輕人的所有幻想前面不住地閃閃發光。一個受過單人牢房的石頭牆壁折磨的可憐的囚徒,巴士底獄裡稀少的空氣使他面色變得蒼白,眼前的這片景色對他是真正的誘惑,他將會被迷住。這種誘惑,我們都記得,阿拉密斯向他奉獻過,當時他在馬車裡向他提供了一千個比斯托爾,對他談到荒涼的下普瓦杜,那個世人見不到的迷人的伊甸園。 阿拉密斯帶著一種很難描述的焦慮的心情,隨著不出聲的菲力浦的快樂情緒的逐漸增長,他心裡也產生了以上這樣的想法。他看到菲力浦越來越陷進了沉思。 確實,年輕的親王完全出神了,只是一雙腳還站在地上,他的靈魂已經飛到天主腳下,請求賜他一道光芒,讓他能在生與死之間猶豫不決的選擇上得到啟發。 這個時刻對瓦納主教來說,是很可怕的。他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巨大的不幸。這個堅強如鋼的靈魂,一向總是在並不堅固的障礙物中輕鬆地生活,從來沒有處於劣勢,也沒有失敗過,難道因為在幾升清新空氣裡的幾片樹葉對這個人體的影響,他的遠大的計劃就要失敗了嗎? 阿拉密斯因為疑慮產生了不安,一直待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動。他注視著菲力浦的極其痛苦的樣子。菲力浦在繼續和兩個神秘的天使鬥爭著。這種痛苦延續了十分鐘,這是年徑人剛才要求的。在這段很長的時間裡,菲力浦不停地用哀求的、憂鬱的、含著淚水的眼睛望著天空。阿拉密斯不停地用渴望的、灼人的、尖銳的眼睛望著菲力浦。 ①三裡冕:羅馬教皇戴的冕。 忽然,年輕人的腦袋垂下來了。他的思想又降到了地面。人們可以看到他的目光變得冷酷,他的前額皺起來,他的嘴顯得又粗野又勇敢,接著,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動了,不過,這一次目光中反映出了世俗的榮祖的光芒,這一次它就象在山上的撒旦①的目光,撒旦站在山上檢閱各個王國和人間的力量,想用它們引誘耶穌。 阿拉密斯的原來陰鬱的眼睛,現在重新變得柔和了。菲力浦迅速而又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說: 「我們走,我們到可以找到法蘭西國王的王冠的地方去吧!」 以這是您的決定嗎,親王?」阿拉密斯問。 「這是我的決定。」 「不會改變了?」 菲力浦甚至不屑回答。他堅定地望著主教,好象在問他一個人下定決心以後難道可能改變嗎。 「這個眼神是顯示人的性格的火光,」阿拉密斯對著菲力浦的手鞠躬,說道,「大人,您將是個偉大的人物,我向您保證。」 「如果您願意,讓我們繼續把剛才中斷的談話談下去。我相信,我對您說過,我希望和您在兩點上意見能夠取得一致。一點是有危險或者障礙。這一點已經很明確。另外一點,是您要向我提出的條件。該您說了,德·埃爾布萊先生。」 「條件,我的親王?」 「自然羅,您在途中將不會為了類似的小事阻攔我,您也不會認為我相信您在這件事情裡沒有好處而對我不公正。因此,不要轉彎抹角,不要擔心害怕,把您內心的想法完全告訴我。」 「這就是說,大人,一旦做了國王……」 「什麼時候?」 ① 撒旦:《聖經》中的魔鬼之王。 「明天晚上。我的意思是明天夜裡。」 「對我說明一下是怎麼回事。」 「我有一個間題要問殿下。」 「問吧。」 「我曾經派過我的一個人來見殿下,叫他帶給您一本筆記本,字寫得很細很密,記得很準確,它們能讓殿下完全熟悉現在的和將來的組成宮廷的所有的人。」 「我全部看過了。」 「看得仔細嗎?」 「我都記在心上了。」 「全明白了嗎?對不起,我現在可以向被巴士底獄拋棄的可憐的犯人提些問題。不用說,一星期以後,我就沒有什麼可以向您這樣一位有才智的人提問了,您已經享有了自由和無限的權力。」 「那就問吧,我願意做一個向博學的老師複述他講過的功課的小學生。」 「首先,關於您的家庭情況,大人。」 「我的母親奧地利安娜?她的所有的憂傷,她的令人發愁的病!啊!我熟悉她!我熟悉她!」 「您的另外一個兄弟呢?」阿拉密斯彎了彎身子說。 「您曾經在那些筆記裡配上一些描繪得十分美妙的畫像,我從這些畫像認識了這些人,您的筆記告訴過我他們的性格、個性和經歷。我的弟弟王太弟是一個棕色頭髮、臉色發白的美男子。他不愛他的妻子昂利埃特,而我呢,我,路易十四,我過去有點愛她,現在依舊喜歡和她調情,雖然在她想趕走拉瓦利埃爾小姐的那一天,她害得我流了許多眼淚。」 「您要留神這位小姐的一雙眼睛,」阿拉密斯說,「她真心誠意地愛著目前的國王。要欺騙一個在戀愛中的女人的眼睛是很難的。」 「她的頭髮是金黃色的。她的眼睛碧藍,充滿柔情的眼神會對我透露她的身分。她有一點點跛腳,她每天寫一封信,我叫聖埃尼昂先生給她寫回信。」 「您認識這個先生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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