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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六


  馬車在院子的石子路面上隆隆地駛過去。一個軍官手執火把,走在馬前面,對每一個衛隊下命令,讓馬車通過。

  在所有的柵欄都打開來的時間裡,阿拉密斯連呼吸都停止了,只能聽得見他的心在胸膛裡撞擊的聲音。

  犯人陷在馬車的一個角落裡,好象不再存在似的。

  終於,馬車又顛了一下,這一次比前幾次顛得厲害,說明越過了最後一道小溪。在馬車後面,關上了最後一道門,就是聖安托萬街的門。現在左右兩邊都不再有牆了,處處看得見天空,處處有自由,處處有生活。馬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住了韁繩,緩緩地走著,一直走到城郊的當中,然後再小跑起來。

  漸漸地,也許是馬變得興奮了,也許是受到車夫的鞭打,它們跑得越來越快。一到貝爾西,馬車就象飛起來了一樣,馬的勁道大極了。這兩匹馬就這樣奔到了維爾納夫-聖喬治,在那兒驛馬已經準備妥當。兩匹馬換了四匹馬,拉著馬車朝默倫方向奔去,只在塞納爾森林裡面停了片刻。馬車夫無疑早已接到了命令,因為阿拉密斯甚至不必向他打什麼招呼。

  「怎麼回事?」犯人問,好象他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剛醒過來一樣。

  「大人,」阿拉密斯說,「事情是這樣的,在繼續向前趕路以前,殿下和我,我們需要談一談。」

  「先生,我將等待這樣的機會,先生,」年輕的親王回答說。

  「大人,機會不可能再好了,我們正在森林中央,沒有人能聽到我們說的話。」

  「馬車夫怎麼辦?」

  「這個馬車夫又聾又啞,大人。」

  「我聽您的吩咐,德·埃爾布萊先生。」

  「您願意留在這輛馬車裡嗎?」

  「願意,我們坐在這兒非常好我喜歡這輛馬車,是它給我帶來了自由」

  「等一等,大人……還要提防一件事。」

  「什麼事?」

  「我們這兒正在大路上,可能有些騎馬的人和馬車同我們一樣路過這兒,看見我們停在路上,會以為我們遇到了困難。我們得避開他們願意提供的幫助,這會給我們添麻煩的。」

  「您吩咐馬車夫把馬車藏到旁邊的小路上去。」

  「這正是我打算做的,大人。」

  阿拉密斯對那個啞巴做了一個手勢,碰了碰他。這個馬車夫就走下車來,拉著前面兩匹馬的韁繩把馬牽到柔軟的歐石南叢裡,一條羊腸小道的長滿苔鮮的草地上,天黑,沒有月亮,在小道的盡頭,黑暗的夜色形成一道比墨水跡還黑的幕

  接下來,這個人躺在離馬很近的斜坡上,那兩匹馬啃著左右兩邊剛長出來的橡樹的嫩枝。

  「我聽您說,」年輕的親王對阿拉密斯說,「不過,您在那兒幹什麼?」

  「我把我們的手槍解下來,我們不再需要用它們了,大人。」

  第二一五章 誘惑者

  「我的親王,」阿拉密斯在馬車裡面向他的同伴轉過身來說,「我生性軟弱,才智平庸,在有思想的人中間居於末流。我從來沒有和一個戴著活的面具、無法識透他的想法的人交談過,這個面具面對我們的智力,遮起他本人流露的表情。但是,今天晚上,在我們待的陰影裡,在我見到的您的謹慎克制的態度裡,我一點兒也不能看到您的面貌,我仿佛預感到我很難使您說出真心話來。我請求您,不是為了對我的愛,因為在親王掌握的天平上臣民是無足輕重的,而是為了對您自己的愛,您要記住我說的話的每個音節,每個音調,在我們目前的嚴重的處境裡,它們都會有它們的意義和價值,和世上說過的任何重要的話一樣重要。」

  「我在聽您說,」年輕的親王很堅定地說,「對您要對我說的事情,我絲毫不渴求,也絲毫不感到害怕。」

  他向馬車的厚靠墊更往裡靠下去,他不僅是想避開見到他的同伴,而且甚至也不願意想到對方的存在。

  陰影很黑,它從交錯的樹梢落下來,又重又濃。這輛四輪馬車蓋著的頂很大,一點兒光也透不進來,雖然有一絲一絲的微光穿過在樹林小路上慢開的一行行輕霧瀉下來。

  「大人,」阿拉密斯又說道,「您知道今天領導法國的政府的歷史。國王的童年和您原來一樣,他是被囚禁的孩子,和您原來一樣 無聲無臭,和您原來一樣思想狹隘。只是他不象您那樣被監禁在監獄裡,孤孤單單,默默無聞,在隱匿的生活中變得目光短淺,他不得不在大白天,在王權的無情的陽光下忍受一切苦難,一切屈辱,一切折磨;而那個位置沉浸在陽光裡,在那兒,所有的污點看來好象是肮髒的泥漿,所有的榮耀看來好象是污點。國王經受了痛苦,他懷恨在心,他將會報仇。他將是一個壞國王。我不是說他會和路易十一①或者查理九世那樣去殺人,因為他沒有什麼天大的侮辱要報復的,可是他會搜刮光他的百姓的金錢財物,由於他曾經在利益和金錢方面受到過別人的侮辱。當我當著面觀察這位君主的優點和缺點的時候,我首先保護起我的良心,如果我譴責他,我的良心會寬恕我。」

  阿拉密斯停住不說了。這並不是為了想聽聽樹林裡是不是依舊是寂靜無聲,而是為了重新集中他心底的想法,而是為了讓這種想法能有時間深深地嵌進他對話者的頭腦裡。

  「天主做什麼,都會做得很好,」瓦納主教繼續說下去,「因此,我完全相信,很久以來,我慶倖自己被他選做我幫助您發現的這個秘密的保管人。對公正的和有遠見的天主來說。他需要一個敏銳的、有恒心的、自信的工具,好完成一件偉大的工作。這個工具,就是我。我敏銳,我有恒心,我有信心。我統治著一群神秘的人,他們把天主的格言作為格言,那便是:Patiens quia aternus!②」

  ①路易十一:見上冊第87頁注②。

  ②拉丁文:因為永生,所以寬容!

  親王動了一下。

  「大人,我猜得出您頭抬起來了,」阿拉密斯說,「而且,我統帥的這一群人使您驚奇。您不知道您是在和一位國王談話。啊!大人,這是一位統治十分卑微的百姓的國王,一位統治十分貧困的百姓的國王。說他們卑微,是因為他們只有力氣爬行,說他們貧困,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百姓從來沒有,幾乎從來沒有收穫過他們種下的莊稼,吃過他們栽培的果實。他們為一種抽象的概念勞動,他們把他們的力量的所有分子聚集在一起,組成為一個人。他們用他們流的汗珠在這個人四周造出一層雲霧,而這個人施展他的才能用這層雲霧做成一圈光輪,它映著基督教國家的所有王冠的光芒發出金黃色。這個人現在就在您的身邊,大人。這就是說,他抱著一個偉大的計劃,將您拉出了深淵,他想在這個了不起的計劃裡,使您上升到人間的許多權力之上,在他本人之上。」

  親王輕輕地碰了碰阿拉密斯的胳膊。

  「您是在對我談,」他說,「這個您擔任會長的修麼對我來說,從您的話得出的結論是,在您想推倒那個您將捧他起來的人的那一天,事情就完成了,您的手裡就掌握了您前一天創造的人。」

  「您錯了,大人,」主教回答說,「我不會花力氣和殿下玩這種可怕的遊戲的,如果我贏了後得不到加倍的好處的話。您升上去以後,您就不會下來了,到了那一天您往上爬的時候,您就會踢掉踏腳板,把它踢得滾得遠遠的,甚至以後再看到它,也不會記得起它有權利叫您感激。」

  「啊!先生。」

  「您這個動作,大人,是出自一種高貴的天性。謝謝生請相信我渴望的不僅僅是感激。我肯定您到達頂點以後,您會認為我依舊很配做您的朋友,到那時候,大人,我們兩個人,我們要做一些偉大的事情,使得以後好多世紀都會久久地談到它們。」

  「告訴我,先生,毫不隱瞞地告訴我,我現在是怎樣的人,您希望我明天成為怎樣的人。」

  「您是路易十三國王的兒子,您是路易十四國王的兄弟,您是法國王位的自然的和法定繼承人。國王把您留在他的身邊,就象把您的弟弟王太弟留在身邊那樣,他就為自己保留了合法君主的權利。只有醫生和天主能夠和他爭論他的合法性。醫生總是喜歡在位的國王,而不大喜歡不在位的國王。天主如果損害了一位正直的親王,他就要犯錯誤。可是天主願意別人迫害您,而這種迫害今天卻給您加上法國國王的王冕。您有權利執政,因為別人對您的權利表示異議,您有權利被公開出來,因為別人把您非法監禁起來;您有神聖的血統,因為他們不敢殺害您,象殺害您的僕人一樣。現在,您看看這位天主為您做的事情吧,您曾經那麼多次譴責他從各個方面來反對您。他給了您您的兄弟的容貌、身材、年齡和嗓音。您受到迫害的所有原因將會成為您勝利地復活的原因。明天,後天,在一清早,您將坐在那個虛幻的國王、路易十四的有生命的幽靈的王位上,天主的意志將通過人的力量,把他從那兒猛拋出去,而且再也不能回來。」

  「我明白了,」親王說,「我的兄弟不會流血了。」

  「您是唯一主宰他的命運的人。」

  「這個別人不懷好意地用來反對我的秘密……」

  「您可以用來反對他們。他們是怎樣把這個秘密隱藏起來的?他們把您隱藏起來了。您是他本人的活的畫像,您將揭露馬薩林和奧地利安娜的陰謀。您,我的親王,您將為著同樣的利益把和您相象的人監禁起來,他會象您一樣去敬犯人,就象您會象他一樣去做國王。」

  「我回到我剛才對您說的題目上來。誰來看管他?」

  「過去是誰看管您的?」

  「您知道這個秘密,您為了我使用了這個秘密。還有誰知道它?」

  「王太后和德·石弗萊絲夫人。」

  「她們會怎樣做呢?」

  「什麼也不會做,只要您願意的話。」

  「怎麼會這樣?」

  「如果您做得使別人認不出您,她們怎麼能認出您呢?」

  「這是真的。不過有很大的困難。」

  「說吧,親王。」

  「我的兄弟已經結婚,我不能把我的兄弟的妻子當做我的妻子。」

  「我會使西班牙同意您休掉她。這是您的新政策的利益,這是做人的道德。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真正高貴的、真正有益的行為都會得到報答的。」

  「被監禁的國王要說話的。」

  「您想他能對誰說話呢?對牆壁嗎?」

  「您把那些將得到您信任的人叫做牆壁。」

  「殿下,如果需要的話,是這樣。此外……」

  「此外?……」

  「我原來想說,天主的意圖不會半途而廢。一切行動的計劃都被它們的結果補充得完完整整,就象幾何計算一樣。國王被監禁了,就不會成為對您的障礙,而您以前卻是現任國王的障礙。天主使這個人生來驕傲急躁,而且,還用經常享受的榮譽和至高無上的權力使他萎靡不振、軟弱無力。天主所願意的,也就是我榮幸地對您說過的那種幾何計算的結果是您將登上王位,對您有害的一切將遭到毀滅,他已經決定戰敗者馬上就結束他的和您的痛苦。他為了短暫的苦惱準備了這樣的靈魂和肉體,您給關在一間普通的、單獨的監獄裡,帶著您的疑慮被關在裡面,給剝奪了一切,而您習慣了用頑強的生命力進行抵執。可是,您的兄弟,被囚禁起來,沒有人會記得他,行動受到約束,他受不了對他的侮辱,天主在適當的時候,也就是說不久,就會收回他的靈魂。」

  在阿拉密斯進行這樣的淒慘的分析的時候,一隻夜鳥在大樹林的深處發出長長的、哀怨的叫聲,這聲音使得萬物聽了都哆嗦起來。

  「我要放逐喪失王位的國王,」菲力浦全身頗抖地說,「這將更加人道一些。」

  「國王的意願將決定一切,」阿拉密斯回答道,「現在,我提出問題了嗎?我有沒有遵照殿下的願望和預見帶來答案?」

  「是的,先生,是的;除了這兩件事,您什麼也沒有忘記。」

  「第一件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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