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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六


  「那好,大人,如果您知道了這些,那我應該補充一件您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這個火槍手,這個神父,這個主教,這個聽懺悔的神父來到這兒,如果今天晚上被國王知道了,那麼,明天,這個冒著一切危險到您身邊來的人,將要在一間比您的牢房還要陰暗還要偏僻的牢房裡看見劊子手的斧頭發亮。」

  年輕人聽到這幾句特別加強語氣的話,從床上挺直身子,他的越來越充滿熱望的眼光凝視著阿拉密斯。

  仔細觀看的結果就是這個犯人仿佛產生了一點兒信任。

  「是的,」他喃喃地說,「是的,我全都記起來了。您說到的那個女人有一次是和您來的,另外兩次是和那個女人……」

  他不再說下去了。

  「和那個每個月都來看您的女人一起來的,對不對,大人?」

  「對。」

  「您知道不知道這位夫人是誰?」

  從犯人的眼裡好象快要冒出一道火光似的。

  「我知道這是一位宮廷中的貴婦,」他說。

  「您對這位夫人還記得十分清楚嗎?」

  「啊!我的記憶在這方面不會是十分模糊的,」年輕的犯人說,「有一次,我看到這位夫人和一個大約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在一起。有一次,我看到這位夫人和您,還有一位身穿黑連衣裙、有火紅色飾帶的夫人,以後我又有兩次看到她,和同樣的人在一起。這四個人,還有我的教師和老佩隆內特,我的看守和典獄長,是僅有的我對他們說過話的人,事實上,我也僅僅見過他們。」

  「可是您已經在監獄裡了呀?」

  「如果我現在是在這兒的監獄裡,相對來說,我以前在那兒是自由的,雖然我的自由受到很大的限制。一幢我不能走出去的房子,一座四周圍著我無法越過的高牆的大花園,這便是我的住宅。您認識那座住宅,因為您到過那兒。儘管如此,我習慣了在這些高牆的範圍當中生活,也從來沒有想到要出去。所以,您知道,先生,我沒有看見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我就什麼也不能想望,如果您要對我講一件什麼事情,您將不得不對我解釋所有的事情。」

  「我會這祥做的,大人,」阿拉密斯鞠著躬說,「因為這是我的責任。」

  「那好,請先對我說說我的教師。」

  「是一位好心的紳士,大人,更是一位正直的紳士,既是您的肉體也是您的靈魂的導師。您有什麼理由抱怨他嗎?」

  「啊,不!先生,完全相反,可是這位紳士常常對我說我的父母親都已經死了,這位紳士是在說謊呢,還是講的是事實?」

  「他不得不服從別人給他的命令。」

  「那他是在說謊了?」

  「只在一點上說了謊。您的父親是死了。」

  「我的母親呢?」

  「她對您來說是死了。」

  「可是,對於別人來說,她活著,是不是?」

  「是。」

  「而我,」年輕人望著阿拉密斯,「我,我卻被判處在監獄的黑暗中生活?」

  「天哪!我相信是這樣。」

  「看來,」年輕人繼續說下去,「是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會洩露一個巨大的秘密。」

  「是的,一件巨大的秘密。」

  「為了把一個象我這樣的孩子關在巴士底獄裡面,我的敵人應該是十分有權力的了。」

  「他是十分有權力。」

  「比我的母親更有權力嗎?」

  「為什麼您這麼說?」

  「因為我的母親保護了我。」

  阿拉密斯猶豫了一下。

  「是的,比您的母親更有權力,大人。」

  「我的奶媽和那個紳士被帶走了,使我和他們這樣分離開了,對我的敵人來說,我或者他們是非常大的威脅嗎?」

  「是的,是一個威脅,您的敵人使紳士和奶媽失蹤就是為了擺脫這個威脅,」阿拉密斯平靜地回答道。

  「失蹤?」犯人問,「但是,他們是怎樣失蹤的呢?」

  「用的是最妥當的方法,」阿拉密斯回答道,「他們死了。」

  年輕人的臉色有點發白,用一隻發抖的手掠過他的面孔。

  「是用的毒藥?」他問。

  「是用的毒藥。」

  犯人沉思了片刻。

  「這兩個無辜的人,」他又說,「我的僅有的支柱,在同一天裡遭到殺害,我的敵人這樣做,那他一定是極其殘酷的人,或者是由於需要而迫不得已這樣做,因為這個可敬的紳士和這個可憐的女人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在您的家庭中,需要是無情的,大人。因此,我感到非常遺憾的是,一種需要也使我不得不告訴您這個紳士和這個奶媽都給殺害了。」

  「啊!您告訴我的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情,」犯人皺著眉頭說。

  「怎麼回事?」

  「我早就懷疑到這一點了。」

  「為什麼?」

  「我會告訴您的。」

  這時候,年輕人支著兩肘,湊近阿拉密斯的臉他的表情是那樣莊嚴,那樣克制,甚至滿不在乎,使得主教覺得熱情象電流一樣,帶著毀滅性的閃光,從他的沮喪的心升到了他的象鋼鐵一樣堅硬的腦袋裡。

  「大人,說吧。我已經對您說過,我和您說話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儘管我的生命算不了什麼,我還是請求您作為您的生命的贖金接受它。」

  「好的」年輕人說,「這就是為什麼我懷疑有人殺害了我的奶媽和我的老師的原因。」

  「您一直稱他為您的父親。」

  「是的,我稱他為我的父親,可是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是他的兒子。」

  「誰讓您這樣猜想的?……」

  「正和您一樣,作為一個朋友,您對我太恭敬了,作為一個父親,他對我太恭敬了。」

  「我,」阿拉密斯說,「我不打算把自己偽裝起來。」

  年輕人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當然,我並沒有註定要在監獄裡關一輩子,現在特別使我相信的,那就是人們很關心使我成為一個盡可能十全十美的騎士。在我身邊的紳士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教了我:數學,少量的幾何,少量的天文學,劍術,馴馬術。每天早上,我在一間低矮的教練廳裡舞刀弄劍,在花園裡騎馬。嗯,有一天早上,那是在夏天,因為天非常熱,我在那間低矮的教練廳裡睡著了。一直到那個時候,除掉我的教師對我的尊敬以外,沒有人引起過我或者激起過我的懷疑。我象孩子一樣,象小鳥一樣,象樹木一樣,靠空氣和陽光生活。我那時剛剛十五歲。」

  「那麼,那是八年以前的事情?」

  「是的,差不多八年,我已經無法計算時間了。」

  「請原諒,可是您的老師對您說些什麼鼓勵您工作呢?」

  「他對我說,一個人應該在世界上為自己掙得一筆他誕生的時候天主拒絕給他的財產。他又說,我是一個孤兒,貧窮,微賤,我只能依靠自己,沒有一個人過去和將來會關心我這個人。我待在那間低矮的教練廳裡,因為劍術課而疲累不堪,我睡著了。我的老師在二樓他的房間裡,正在我的上面。突然,我聽見好象我的老師發出的一聲短促的叫喊聲。接著,他呼喚道『佩隆內特!佩隆內特!』他呼喚的是我的奶媽。」

  「是的,我知道,」阿拉密斯說,「說下去,大人,說下去。」

  「她肯定是在花園裡,因為我的老師急匆匆地從樓梯上走下來。我站起來,看到他不安我很擔心。他打開前廳通向花園的門,嘴裡一直喊著:『佩隆內特!佩隆內特!』低矮的教練廳的窗子面向院子,都關閉著,但是,我從百葉窗的縫裡看到我的老師走近幾乎就在他的工作室的窗下的一口大井。他向石井欄俯下身去,朝井裡望,一面又發出一聲叫喊,一面做出一些驚慌失措的手勢。從我待的地方我不但能看見,而且能夠聽見。我見到了,我也聽到了。」

  「說下去,大人,我請求您,」阿拉密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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