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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六


  「我來是請您把我逮捕的。」

  「把您逮捕,您?」

  「當然。我的朋友在那邊會感到煩悶,我來向陛下提出,讓我去陪伴他,只要陛下開一聲口,我就自己把自己逮捕,我向您保證,不需要衛隊長來幹。」

  國王向桌子奔過去,抓起一支羽筆,寫監禁達爾大尼央的命令。

  「當心,先生,這可是終身監禁啊,」他用威脅的口氣大聲說。

  「我就指望這個,」火槍手說,「因為您一旦幹了這件好事以後,將來就不敢再正面看我。」

  國王猛地一使勁把羽筆扔掉。

  「出去!他說。

  「啊!不出去,陛下,如果您高興的話。」

  「怎麼,不出去?」

  「陛下,我來為的是心平氣和地跟陛下談談;陛下生氣了,這是個不幸,但是我還是要把我要對您說的說出來。」

  「您提出辭職,先生,您提出辭職!」

  「陛下,您也知道,提出辭職這種事我才不擔心呢,既然在布盧瓦我就向陛下提出過辭職,那一天陛下拒絕給查理國王一百萬,後來還是我的朋友德·拉費爾伯爵給了他。」

  「好吧,那就趕快提出。」

  「不,陛下,因為現在問題不在我提不提出辭職。陛下剛才拿起羽筆要把我送到巴士底獄去,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達爾大尼央!您這個加斯科尼人!您是國王還是我是國王?快說。」

  「您是,陛下,真不幸。」

  「怎麼,不幸?」

  「是的,陛下,因為,如果我是的話……」

  「如果您是的話,您會贊成達爾大尼央的犯罪行為,是不是?」

  「那當然。」

  「真的?」

  國王說著聳了聳肩膀。

  「我會對我的火槍隊隊長說,」達爾大尼央繼續說下去,「我會用兩隻充滿仁慈的眼睛而不是兩塊冒著烈焰的煤炭望著他說:『達爾大尼央先生,我忘了我是國王。我竟然從我的寶座上下來侮辱一位貴族。』」

  「先生,」國王叫了起來,「您認為您在蠻橫無禮上超過您的朋友,這就是為他辯解嗎?」

  「啊!陛下,我要走得比他還要遠,」達爾大尼央說,「而且這還要怪您。我要對您說的是他這個無比高尚的人沒有對您說的。我要對您說陛下,您把他的兒子做了犧牲品,他為他的兒子辯護,您把他也做了犧牲品;他以榮譽、宗教信仰和道德的名義和您談話,您拒絕他,趕走他,監禁他。我呢,我將比他還要強硬,陛下,我要對您說,陛下,請您挑選吧!您是要朋友還是要奴才?要士兵還是要花花公子,要偉人還是要小丑?您是要別人為您效勞,還是要別人在您面前低頭哈腰?您是要別人愛您,還是要別人怕您?如果您喜歡的是卑鄙、陰謀、懦怯,啊!那就說吧,陛下;我們這些過去時代的僅有的殘存者,不,應該說,我們這些代表過去時代的那種英勇的僅有的典範,我們立刻就走。我們效過勞,在勇敢和功績兩方面,也許超過那些名揚後代的人。請您挑選吧,陛下,而且要趕快。您身邊還剩下的一些真正的大貴族,好好保護他們,至於廷臣您以後總會有的。趕快吧,把我送進巴士底獄,讓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因為,如果您不能夠聽取德·拉費爾伯爵的話,也就是說,最溫和、最高尚的榮譽的呼聲,如果您不能聽取達爾大尼央的話,也就是說,最坦率、最刺耳的忠誠的呼聲,您就是一個壞國王,到了明天,您將是一個可憐的國王。壞國王,人們都痛恨他們;可憐的國王,人們把他們趕走。這就是我要對您說的,陛下,您不該把我逼到這個地步。」

  國王手腳冰涼,臉色蒼白,倒在他的安樂椅上。即使是一個霹靂打在他的腳邊,也不會使他感到這樣震驚。看上去他好象呼吸停止,就要斷氣了。達爾大尼央所謂的這個刺耳的忠誠的呼聲,象利劍一樣刺穿了他的心。

  達爾大尼央把他要說的話都說了。他理解國王的憤怒心情,於是抽出劍,恭恭敬敬地走到路易十四跟前,把劍放在桌子上。

  但是國王生氣地使勁一推,劍落在地上,滾到達爾大尼央的腳邊。

  儘管火槍手能夠控制自己,還是氣得臉發白,渾身顫抖。

  「一位國王可以不再寵倖一個士兵,」他說,「他可以放逐他,他可以判他死刑,即使比他偉大一百倍的國王,他也沒有權利用侮辱他的劍的辦法來侮辱他。陛下,從來沒有一位法蘭西國王曾經輕蔑地推開象我這樣一個人的劍。這把玷污了的劍,請您好好想想,陛下,從今以後除了我的心或者您的心以外,它不再有別的劍鞘。我挑選了我的心,陛下,您要為此感謝天主和我的耐心!」

  接著他朝他的劍撲過去,大聲叫喊:

  「您要為我的流血受到懲罰,陛下!」

  他動作很快地把劍柄抵在地板上,劍尖對準自己的心口。

  國王動作比達爾大尼央還要快地撲過去,右臂樓住火槍手的脖子右手抓住劍身的中間,一聲不響地把它放回到劍鞘裡。

  達爾大尼央呆呆地立著,臉色蒼白,身體還在抖動,他聽任國王幹到底,沒有幫一下忙。

  路易已經心軟了,他回到桌子跟前,拿起羽筆,寫了幾行字,簽上名,然後把手伸給達爾大尼央。

  「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麼,陛下?」隊長問。

  「下給達爾大尼央先生的命令,要他立即釋放德·拉費爾伯爵先生。」

  達爾大尼央抓住國王的手,吻了一下;然後他把命令折好,塞到他的水牛皮緊身短上衣裡,退了出去。

  國王和隊長都沒有說一句話

  「人心啊!國王們的指南!」獨自留下的路易低聲說,「到什麼時候我才能象看一本打開的書那樣一直看到您的深處?不,我不是一個壞國王,但是,我還是一個孩子。」

  第二〇四章 政敵

  達爾大尼央答應過貝茲莫先生在吃餐後點心的時候回來的,達爾大尼央遵守了諾言。當火槍隊隊長的馬刺在走廊裡發出響聲,他本人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在座的人正在喝精美的葡萄酒和甜燒酒,典獄長的酒窖裡這些酒藏得非常充足,是遠近聞名的。

  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兩人都諱莫如深,因此,他們兩人誰也沒有摸清楚對方在打什麼主意。大家吃過了夜宵,談了許多關於巴士底獄的事,最近去楓丹自露的旅行,富凱先生將在沃城堡舉行的遊樂會。泛泛的空話講了一大堆,除了貝茲莫先生以外,沒有一個人談到私人的事情。

  達爾大尼央來到的時候,大家談得正起勁。他因為和國王剛才的一番談話,現在依舊面色發白,十分激動。貝茲莫先生趕忙走到一張椅子跟前。達爾大尼央接過一杯斟得滿滿的酒,把它一口喝幹。阿多斯和阿拉密斯兩個人都覺察到達爾大尼央內心的激動。貝茲莫呢,他只是看到了陛下的火槍隊隊長而已,他趕緊過去表示熱烈歡迎。接近國王,這在貝茲寞先生看來,就是享有了一切特權。只是,雖然阿拉密斯看出達爾大尼央很激動,卻不能猜到他激動的原因。只有阿多斯一個人以為他已經猜到了其中的緣故。對他說來,達爾大尼央的回來,特別是這個平素沉著鎮定的人的驚慌的神色,意味著:「我剛才向國王請求了某件事情,國王拒絕了。」阿多斯完全相信自己是正確的,他微微笑了笑,從飯桌旁站起來,向達爾大尼央做了一個手勢,好象要提醒他,他們除了一同吃晚飯以外,還有別的事要做。

  達爾大尼央懂得他的意思,也做了一個手勢回答他。阿拉密斯和貝茲莫看到這種無聲的對話,都用眼光相互詢問是什麼一回事。阿多斯認為他應該解釋一下發生的事情。

  「是這麼回事,朋友們,」德·拉費爾伯爵帶著微笑說,「這是您,阿拉密斯,您剛剛和一個國家的罪犯一起吃了晚飯,而您呢,貝茲莫先生,您和一個囚犯一起吃了晚飯。」

  貝茲莫發出一聲吃驚同時又幾乎是快樂的叫喊。這位可愛的貝茲莫先生以他的要塞自豪。除去有好處以外,他手下的犯人越多,他越覺得高興,這些犯人越是重要,他越是感到光榮。

  阿拉密斯呢,顯出一副和這個場合很相配的神情。

  「啊,親愛的阿多斯,」他說,「請原諒我,不過,我差不多料到要發生什麼事了。是拉烏爾或者拉瓦利埃爾的小小的越軌行為嗎,對不對?」

  「天哪!」貝茲莫叫道。

  「您呀,」阿拉密斯繼續說下去,「您作為一位大貴族老爺,您忘記了這兒除了國王全是廷臣,您去找了國王,把您對那件事情的看法對他說了,是嗎?」

  「我的朋友,您猜中了。」

  貝茲莫因為曾經這樣親熱地和一個失寵于國王的人一同吃過晚飯,不禁嚇得渾身發抖,他說道:「因此……因此,伯爵先生……」

  「因此,我親愛的典獄長,」阿多斯說,「我的朋友達爾大尼央先生要把這張從他的皮衣領的口子裡露出來的紙頭交給您,它肯定是監禁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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