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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〇


  三個騎馬的人六點鐘左右從巴黎出發,到了楓丹白露的街上已經很晚了。

  一路上過得非常愉快。波爾朵斯開始喜歡跟布朗舍交談,因為布朗舍對他非常尊敬,而且滿懷感情地跟他談自己的草地、樹林和養兔場。

  波爾朵斯也有著土地擁有者的愛好和自豪。

  達爾大尼央看見兩個同伴談得很起勁,於是走上大路旁邊的人行道把韁繩搭在馬脖子上,遠遠離開了波爾朵斯和布朗舍,也遠遠離開了整個世界。

  柔和的月光從森林帶點藍色的枝葉間灑落。田野的香噴噴的氣味升起來,沖進馬的鼻孔,馬一邊歡快地跳躍著,一邊噴著鼻息。

  波爾朵斯和布朗舍開始談論牧草。

  布朗舍向波爾朵斯承認,事實上他是成年以後才棄農經商的,但是他的童年是在庇卡底的齊膝深的美麗的苜蓿裡和結紅蘋果的綠樹下度過的。因此他發過誓,等他有了一筆家當,就立刻回到大自然去,象開始他的一生時那樣,結束他的一生時也要盡可能離人人都要去的土地盡可能近一些。

  「啊!啊!」波爾朵斯說,「這麼說,我親愛的布朗舍先生,您退休的日子近了?」

  「怎麼會近?」

  「是的,我覺著您正在積攢一筆小小的家當。」

  「對,」布朗舍回答,「慢慢來吧。」

  「說說看,您想攢多少,達到什麼數目才肯退休?」

  「先生,」布朗舍說,沒有直接回答這個波爾朵斯如此有興趣的問題,「先生,有一件事使我非常難過。」

  「什麼事?」波爾朵斯一邊問,一邊朝後邊望望,好象想尋找這件使布朗舍難過的事,把它給他趕走似的。

  「從前,」食品雜貨店主說,「您簡簡單單地叫我布朗舍,您會對我說,『你想攢多少,布朗舍,你達到什麼數目才肯退休?』」

  「當然,當然,從前我會這麼說,」溫厚的波爾朵斯顧慮重重,為難地回答,「不過,從前……」

  「從前,我是達爾大尼央先生的穿號衣的僕人,您想說的是不是這個?」

  「是的。」

  「好,我現在已經不是他的穿號衣的僕人,但是我還是他的忠實的僕人。再說,自從那時候起……」

  「怎麼樣,布朗舍?」

  「自從那時候起,我榮幸地成了他的合夥人。」

  「啊!啊!」波爾朵斯說。「怎麼!達爾大尼央做起食品雜貨買賣來了?」

  「不,不,」達爾大尼央說。他聽了那句話,從沉思中醒來,集中精神參加了談話,顯得既機靈又敏捷,而這正是他頭腦和身休兩方面的一切活動與人不同之處。「不是達爾大尼央做食品雜貨買賣,而是布朗舍搞起政治來了。就是這麼回事!」

  「對,」布朗舍既驕傲面又得意地說,「我們在一起搞了一筆小小的文易,我賺了十萬法郎,達爾大尼央先生賺了二十萬法郎。」

  「啊!啊!」波爾朵斯不勝羡慕地說。

  「因此,男爵先生,」食品雜貨店主繼續說,「我請求您仍舊象從前一樣叫我布朗舍,繼續用『你』別用『您』來跟我說話。您想像不到這會給我帶來多大的快樂。」①

  「如果這樣的話,我根樂意,我親愛的布朗舍,」波爾朵斯回答。

  他離布朗舍很近,舉起手來想拍拍布朗舍的肩膀表示友好。

  但是正好馬動了一下,妨礙了騎在馬上的人的動作,因此他的手落在布朗舍騎著的那匹馬的屁股上。

  馬給拍得朝下蹲了一下。

  達爾大尼央笑了起米,並且把心裡想的大聲說了出來:

  「當心,布朗舍,因為波爾朵斯要是太喜歡你,他就會撫摸你;他要是撫摸你,就會把你敲扁的。你看,波爾朵斯的力氣不減當年,還是大得很。」

  「啊!」布朗舍說,「末司革東並沒有死在這上面,可是男爵先生非常喜歡他呀。」

  「當然,」波爾朵斯說著歎了口氣,這聲歎氣使得三匹馬同時都直立起來,「今天上午我還對達爾大尼央說過我多麼懷念他。不過,你告訴我,布朗舍……」

  「謝謝,男爵先生,謝謝。」

  「好夥計!你有多少阿爾邦②的大花園?」

  「大花園?」

  「是的。接下來我們還要計算牧場,計算樹林。」

  ①法國人表示客氣習慣用第二人稱複數來稱呼對方,本書中譯為心「您」;而對親密的朋友和家人以及對下屬一股用第二人稱單數,本書中譯為「你」。

  ② 阿爾邦:法國舊時的土地面積單位,相當於二十至五十公畝。

  「這些都在哪兒,先生?」

  「在您的城堡裡。」

  「可是,男爵先生,我沒有城堡,沒有大花園,沒有收場,也沒有樹林。」

  「你有什麼呢?」波爾朵斯問,「為什麼你把它叫做鄉間住宅呢?,

  「我沒有鄉間住宅,男爵先生,」布朗舍有點難為情地回答,「它只是一個勉強可以落腳的地方。」

  「啊!啊,」波爾朵斯說,「我明白了,你是謙虛。」

  「不,男爵先生,我說的是真情實況,我有兩間供朋友住的房間,僅此而已。」

  「可是,你的朋友們在哪兒散步呢?」

  「首先在國王的森林裡,那兒非常美麗。」

  「那座森林確實很美麗,」波爾朵斯說,「幾乎跟我的貝裡森林一樣美麗。」

  布朗舍眼睛睜得老大。

  「您有一座象楓丹白露森林一樣的森林,男爵先生?」他結結巴巴地說。

  「是的,我甚至有兩座;不過我比較喜歡貝裡森林。」

  「為什麼?」布朗舍很有禮貌地問。

  「首先是因為我不知道它的盡頭在哪兒;其次是因為裡面到處都是偷偷進來打獵的人。」

  「偷偷進來打獵的人那麼多,您怎麼會喜歡這座森林呢?」

  「他們獵取我的野物,我獵取他們,這在和平時期,對我來說,是個具體面微的小型戰爭。」

  正談到這兒,布朗舍一抬頭,看見了楓丹白露的頭幾所房子,它們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天邊,另外在密集的、不規則的一大批房屋上面冒出城堡的那些尖頂,石板瓦被月亮照得閃閃發光,看上去象一條巨大無比的魚的魚鱗。

  「先生們,」布郎舍說,「我榮幸地通知你們,我們已經到楓丹白露了。」

  第一四四章 布朗舍的鄉問住宅

  兩個騎在馬上的人抬起頭,看到正直的布朗舍說得完全正確。

  十分鐘以後他們到了裡昂街上「美麗的孔雀」旅店的對面。

  由茂密的接骨木、山楂樹和啤酒花圍成的高高的樹籬,象一道穿不透的黑魆魆的圍牆,裡面有一所蓋著白瓦的大房子。

  這所房子有兩扇窗子朝著街道。

  兩扇窗子都黑咕隆咚的。

  兩扇窗子之間有一個小門,門上有用壁柱支著的擋雨披簷。

  他們過了一道高門檻,到了這個門口。

  布朗捨下馬,好象要敲這扇門,後來他改變了主意,牽著他的馬,又走了將近三十步。

  他的兩個同伴跟著他。

  三十步外有一個通大車的柵欄門,他走到這個門口,托起門上僅有的一根木頭門栓,推開一扇門。

  他牽著他的馬先進去,到了一個四周全是廄肥的小院子裡,濃烈的廄肥氣味說明了緊跟前有一個牲口棚。

  「真香,」波爾朵斯也跨下馬來,大聲說,「說真的,我還真以為是在皮埃爾豐我的牛圈裡呢。」

  「我只有一頭母牛,」布朗舍趕緊謙虛地說。

  「我呢,我有三十頭,」波爾朵斯說,「更確切地說,我不知道我的母牛的頭數。」

  兩位騎馬的人進來以後,布朗舍把門又關上。

  這時候,達爾大尼央已經象平時那樣靈活地從馬上跳下來,他吸著新鮮空氣,高興得象一個看到了綠樹青草的巴黎人,一隻手摘了一枝忍冬,一隻手摘了一朵犬薔薇花。

  波爾朵斯雙手朝沿著長杆子往上爬的豌豆伸去,象牲口一樣連莢一起吃下去。

  布朗舍立刻到外屋去叫醒一個看上去象莊稼人的彎腰曲背的老頭兒,他身子下面墊了一件粗布褂兒睡在一片苔蘚上。

  這個莊稼漢認出布朗舍以後,稱呼他「我們的主人」,食品雜貨店主聽了十分得意。

  「把馬牽到喂草架上去,老兄,要好草料,」布朗舍說。

  「啊!遵命!多漂亮的牲口,」莊稼漢說,「啊!得讓它們吃個夠!」

  「慢慢來,慢慢來,朋友,」達爾大尼央說,「喲!象平常一樣,只要燕麥和乾草捆,再不要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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