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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我要謝你的是,看到我為這個女人而受苦,你安慰我,你對我說了所有你想像的關於她的優點,也許甚至把你沒有想到的關於她的優點也說了。」

  「哦!」拉烏爾說,「你搞錯了,德·吉什,我心裡想的,我並不總是講出來的,因此我什麼也沒有說;可是,當我講的時候,我既不會裝模作樣,也不會欺騙別人,聽我講的人可以相信我。」

  這時候,王太弟夫人伸長了頭頸,支棱著耳朵,睜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張望著;這時候,王太弟夫人貪婪地聽著在樹叢間發出的最輕微的聲響。

  「哦!那麼,我比您要更瞭解她!」德·吉什叫道。「她並不輕浮,她淺薄;她並不愛好新奇,她健忘,沒有信仰;她並不是單純地喜歡別人吹捧,可是她過分地賣弄風情,真是輕佻得要命!哦!是的,這我知道。喂,相信我吧,布拉熱洛納,我忍受著所有地獄裡的酷刑,好朋友,我非常喜歡冒險,我找到了一個不是我的力量和我的勇氣能夠克服的危險,可是,你看,拉烏爾,我還留著一個值得她流很多眼淚的勝利。」

  拉烏爾看著他的朋友,因為他朋友激動得透不過氣來,把頭後仰頂在橡樹的樹幹上,他就問道:

  「一個勝利,什麼勝利?」

  「什麼勝利?」

  「是啊。」

  「有一天,我要走近她;有一天我要對她說,『那個時候我年輕,我愛得您發瘋;可是我相當尊敬您,因此我拜倒在您腳下,如果不是您示意要我站起來,我就會匍匐在塵埃中不起來了。我以為懂得了您的眼光,我又站了起來,我沒有做任何其他事情,除了我更愛您了,如果這是可能的話,可是,您卻心甘情願地,由於一時的任性而又使我垂頭喪氣,您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沒有信義的女人!儘管您是王室血統的親王夫人,您不配得到一個正人君子的愛情;我要用死來懲罰我,因為我過去愛您愛得太過分了,我要懷著對您的仇恨而死去。』」

  「哦!」拉烏爾叫道,他聽到年輕人講話聲音裡面流露出來的真實感情而嚇壞了,「唔!我早跟你說過了,德·吉什,你是個瘋子。」

  「是的,是的,」德,吉什追隨著他的思想大聲說,「既然我們這兒己不再有戰爭了,我就到那面去,到北方去,向帝國要求任務,那麼某個匈牙利人,某個克羅地亞人某個土耳其人,一定會大發慈悲給我一槍……」

  德·吉什還沒有講完,更可以說,就在他要講完的時候,一個聲音嚇了他一跳,同時使拉烏爾站了起來。

  至於德·吉什,他因為一心在說話,在思想,他依舊坐著,雙手緊捂著腦袋。

  灌木叢分開了,一個臉色蒼白、惶惶不安的女人出現在這兩個年輕人的前面。她用一隻手分開也許會打到她臉上的樹枝,另一隻手掀起了她肩上披風的帽子。

  一看到這淚汪汪火辣辣的眼睛,這種王室貴婦的步態,這種高傲的舉止,還有比所有這一切更能說明問題的,他自己猛烈的心跳,德·吉什認出了王太弟夫人,他發出了一聲呼喚,把按在他鬢角上的手移向了眼睛。

  拉烏爾瑟縮發抖,不知所措,一個勁地卷著他手裡握著的帽子,結結巴巴地說著幾句含糊不清的表示尊敬的客套話。

  「布拉熱鉻納先生,」親王夫人說,「勞駕,請您去看看我的侍從女伴是不是在那邊的小徑上,或者在梅花形花壇旁邊。還有您,伯爵先生,請留在這兒,我累了。請讓我挽住您的胳膊。」

  即使劈雷打在這個不幸的年輕人腳下也不會比這句冰冷生硬的話更使他吃驚的了。

  不過,就象他剛才所說的,因為他是勇敢的,因為他剛才在內心深處已經下定決心,所以德·吉什站了起來,他看到布拉熱洛納還在猶豫不決,就向他投去了一個帶著順從和感激的眼色。

  他沒有立即滿足王太弟夫人的要求,而是向子爵跨近一步,把親王夫人剛才向他要求的手伸向了他,他歎著氣緊緊地握了握他的忠誠的朋友的手,在這聲歎息裡,他似乎把他內心深處所剩下來的全部生命力都交給他們的友情了。

  王太弟夫人在等待,她是非常驕傲的,原來是不值得等侍的,王太弟夫人等待著這無聲的交談結束。

  她的手,她親王夫人的手懸在空中,等拉烏爾走了以後,雖說她沒有發怒,但也不無好氣地把手放下,落在德·吉什的手裡。

  在這陰暗寂靜的森林中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只聽到拉烏爾的匆促的腳步聲沿著蔭翳的小徑逐漸遠去。

  在他們頭頂,森林中樹木茂密而芬香的枝葉織成的拱頂一直向前伸去,從拱頂的隙縫處看出去,可以看到這兒那兒有幾顆星星在閃爍著。

  王太弟夫人輕輕地把德·吉什拖到離這棵洩露秘密的樹一百來步遠的地方,這裸樹曾經在這個晚上聽到,並且曾經讓人聽到這麼許多事情,她把德·吉什帶到了附近一塊林中空地從那兒可以看到周圍一定距離的地方。

  「我把您帶到這兒來,」她戰慄著說,「是因為在剛才我們呆的地方,講什麼話都會被人聽見。」

  「您是說,講什麼話都會被人聽見嗎,夫人?」年輕人機械地重複著。

  「是的。」

  「這意味著什麼?」德·吉什低聲說。

  「這意味著我聽到了您所說的所有的話。」

  「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這下我可什麼也不缺啦!」德·吉什結結巴巴地說。

  說完他就低下了腦袋,就象被巨浪淹沒了的游泳遊累了的人。

  「那麼,」她說,「您就象您剛才說的那樣看我的羅?」

  德·吉什臉色頓時煞白,回過頭去,什麼也不回答,他感到自己快暈過去了。

  「這樣太好了,」親王夫人非常溫柔地接著說,「我還是比較喜歡這種尖刻的直率態度,而不喜歡虛偽的阿諛逢迎。好吧!根據您的說法,德·吉什先生,那麼說我是賣俏的,下賤的。」

  「下賤的!」年輕人叫道,「下賤的,您?喔!我肯定沒有說過,我肯定不會說世界上對我最珍貴的東西是下賤的。不,不,我沒有說過這話!」

  「據我看,一個女人,看到一個男人被由她點燃起來的火燒毀,而她又不去熄滅這場火,那麼她就是下賤的。」

  「哦!我剛才說的跟您有什麼關係?」伯爵接著說,「在您的身邊,我算是什麼人呢,我的天啊!我是不是存在跟您有什麼關係?」

  「德·吉什先生,您是一個男人,就好比我是一個女人,根據我對您的瞭解,我決不願意讓您冒生命的危險,我要和您對調一下品行和脾氣,我將不會很坦率,我過去一直是這樣的,可是會很誠實。因此,伯爵先生,我清求您別再愛我,把我也許曾對您說過的一句話或者對您的一瞥完全忘了吧。」

  德·吉什轉過頭去,深情地端詳著王太弟夫人。

  「您,」他說,「您為自己辯解;您請求我,您!」

  「是的,當然是的.既然我做了壞事,我就得補救。因此,伯爵先生,就這樣講定了吧。您就原諒我的淺薄和輕浮。請別打斷我的話。我,我就原諒您說過我淺薄和輕浮,或者還有更不堪入耳的話,您就丟掉您厭世的念頭吧,這樣您就為您的家庭,國王和各位貴夫人保留下一位大家一致尊敬的,也是很多人熱愛的騎士。」

  王太弟夫人說最後一個詞時的聲音很真誠,甚至還很溫柔,年輕人的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唔!夫人.夫人……」他結結巴巴地說。

  「請再聽我說,」她繼續說下去,「當您首先由於必須、其次為了接受我的請求,您和我斷絕了關係,那麼您就可以對我作出更好的判斷,而且,我可以肯定,您可以用一種即將獻給我的真誠的友誼來代替這種愛情—這種瘋狂行為的藉口,一而這種友誼,我可以向您發誓,將被真城地接受。」

  德·吉什滿頭大汗,心如死灰,渾身打顫,他咬著自己的嘴唇,頓著腳,總之,他在忍受著他所有的痛苦。

  「夫人,」他說,「您向我提出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我決不能接受這樣一筆交易。」

  「什麼!」王太弟夫人說,「您拒絕我的友誼?……」

  「不!不!不要友誼,夫人,我寧願為愛情而死,不願為友誼而生。」

  「伯爵先生!」

  「哦!夫人,」德·吉什叫道,「我已經到了這祟高的時刻,除了一個誠實的男人對一個他熱愛的女人的敬意和尊重就沒有別的敬意和尊重了。攆走我吧,罵我吧,告發我吧,那您就是公正的.我抱怨您,可是我雖然抱怨心裡卻並不痛苦,因為我愛您。我跟您說過我要死的,我要死的;如果我活著,您會忘記我的;我死了,您就決不會忘記我,這我可以肯定。」

  這時候她一直站著,在沉思,她和這個年輕人一樣心情激動,把頭轉過去了一會兒,就象不久以前他轉過頭去一祥。

  沉默了片刻以後,她問道:

  「那麼說您真的非常愛我嗎?」

  「哦!愛得發狂。愛得要死,就象您剛才說的,愛得要死,要麼您把我趕走,要麼您再聽我說下去。」

  「那麼,這是一種不治之症,」她詼諧地說,「一種需要用溫柔的態度來對待的病痛。哎,把您的手給我……手冷得象冰一樣!」

  德·吉什跪了下去,把嘴貼在王太弟夫人不是一隻而是兩隻滾燙的手上。

  「喂,那麼就愛我吧,」親王夫人說,「既然您一定要愛。」

  說著她幾乎難於覺察地握了握他的手指,把他就這樣扶了起來,這個舉動一半象一個王后,一半象一個情婦。

  德·吉什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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