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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陛下,我想請求陛下允許我回英國去。」

  國王做了一個手勢。

  「回英國去!您講的是心裡話嗎,夫人?」

  「我是不得已才講的,陛下,」亨利四世的外孫女果敢地說。

  她美麗的黑眼睛閃閃發光。

  「是的,這件事我很遺憾不得不向陛下吐露真情:我覺得我在陛下的宮廷裡太不幸了,我想回到自己的家裡去。」

  「夫人!夫人!」

  國王挪到她身邊。

  「請聽我說,陛下,」這個年輕的女人繼續說,她已漸漸地用她的美貌和靈敏的氣質打動了對方,「我對受苦已經習慣,在我還年輕的時候,就受到羞辱,遭到蔑視。啊!請陛下不要阻止我吧!」說到這兒,她微微地笑了一笑。

  國王臉紅了。

  「而我想,我可以相信天主就是為了這個才讓我降生的,我一個強有力的國王的女兒。可是,既然天主打擊了我父親的生命,他當然可以打擊我的驕傲。我非常痛苦,我也使得我的母親非常痛苦,但是我保證,萬一天主使我回到獨立自主的地位,即使做一個靠勞動獲取麵包的民間女工,我也不會再受絲毫被侮辱之苦。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我又重新得到了符合我地位和出身的財產,我又登上了王位的階梯,我以為和一個法蘭西親王結親,我將在他身上得到一個親戚,一個朋友,一個同等的人,但我發現我得到的卻是一個主人;因此,我感到氣憤。陛下,我的母親對這些事一無所知,您是我尊敬的,我……愛的人……」

  國王戰慄了,再沒有任何聲音比最後這句話更悅耳了。

  「您,我想,陛下是知道一切的。既然您到我這兒來了,您或許會瞭解我的。即使您不來,我也會到您那兒去的。我要的是准許我自由地離開。我信賴您的高尚正直,您是一個傑出的人,您能為我辯白並保護我。」

  「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國王結結巴巴地說,他已經被這種激烈的進攻征服了,「您可曾認真地考慮過您設想的計劃會遇到多大的困難嗎?」

  「陛下,我沒有考慮,我感覺得到。我被人家攻擊,我本能地回擊,就是這樣。」

  「不過人家對您怎麼了呢?嗯。」

  大家可以看到,親王夫人剛才通過這種女人特有的手段,避免了任何責備,卻提出了一個更嚴重的指責,她由被告變成了原告。這是一個說明她確鑿有罪的跡象。但是任何女人,甚至最不機靈的女人,也懂得利用這種明顯的罪惡來取得勝利。

  國王忘掉了他到她這兒來為的是向她講「您對我的弟弟怎麼了呢」這句話的,他講的話卻變成了「人家對您怎麼了呢?」

  「人家對我怎麼了?」王太弟夫人說,「啊!只有女人才瞭解,陛下,人家叫我哭了。」

  她用一隻指頭—世間再也找不出這樣一隻象珍珠般潔白細膩的指頭—指著自己含著淚水的亮晶晶的眼睛。她又哭起來了。

  「我的妹妹,我求求您,」國王說著又向前挪了挪,到她身邊拉住她濕潤而又顫動的手。她讓他抓著。

  「陛下,人家起先不讓我哥哥的一個朋友留在這兒。米羅德·德·白金漢對我來說是一個可愛有趣的客人,一個懂得我的習慣的同胞,我幾乎要說是一個夥伴,因為我們和我們的另一些朋友在我的聖詹姆斯宮旁邊美麗的河畔共同度過了一些美好的日子。」

  「不過,我的妹妹,維利爾斯愛上了您嗎?」

  「完全是藉口!」她神色莊嚴地說,「德·白金漢是不是愛上我有什麼關係呢?對我來說,有一個男人愛我,難道有什麼危險嗎?……啊!陛下,只被一個男人愛是不夠的。」

  她又笑起來,笑得這麼溫柔,這麼調皮,使得國王感到他的心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總之,是不是我的弟弟嫉妒了?」國王打斷她的話說。

  「對,我同意這個看法,就是這個原因。而人家卻攆走了德·白金漢先生。」

  「攆走!……啊!不是的。」

  「驅逐,排斥,攆走,隨您喜歡怎麼說,陛下。一個歐洲第一流的紳士就由於一個眼色或者一束鮮花,象一個鄉巴佬一樣眼睜睜地披迫離開法蘭西國王的宮廷,路易十四的宮廷。這和最高雅的宮廷是不相稱的……對不住,陛下,我忘記了我這樣說冒犯了您至高無上的權威。」

  「肯定不是!我的妹妹,不是我攆走了德·白金漢先生的……我非常喜歡他。」

  「不是您?」親王夫人巧妙地說,「啊,太好了!」

  她加重了「太好了」這幾個字的語氣,就好象她說的是「倒黴」這兩個字。

  有幾分鐘時間寂靜無聲。

  接著她又說道:

  「德·白金漢先生走了……我現在知道是為什麼和被誰……我原來以為可以得到清靜了……並沒有……現在親王找到另一個藉口,這就是……」

  「這就是,」國王嬉皮笑臉地說,「另一個人出現了,這是很自然的,因為您漂亮,夫人,人家總是要愛您的。」

  「那麼,」親王夫人叫道,「我只有讓孤獨伴著我了。哦,這正是人家所希望的,這正是人家準備讓我這樣的。可是不行,我寧可回倫敦去。在那兒,人們瞭解我,人們看得起我。我有我的朋友,用不著擔心人們敢把他們稱為我的情人。呸!這是一種可恥的猜疑,而這種猜疑竟來自一個紳士!哦!自從我看到親王在我面前顯得好象是個女人的暴君以來,他在我頭腦裡就毫無地位。」

  「好啦!好啦!我的弟弟的過錯僅僅是因為愛您。」

  「愛我!親王愛我?哎喲!陛下……」

  她哈哈大笑起來。

  「親王永遠不會愛一個女人,」她說,「親王非常愛他自己。不!我是不幸的,親王的嫉妒是最壞的一種:沒有愛情的嫉妒。」

  「不過您得承認,」國王說,他在這場變化多端而又熱烈的談話中開始激動起來,「您得承認吉什愛您。」

  「噢!陛下,我一點都不知道。」

  「您應該看到的,一個愛您的人總要流露感情的。」

  「德·吉什先生沒有流露過。」

  「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您在為德·吉什先生辮護。」

  「我!我為德·吉什先生辯護?啊!陛下,我真不幸,連您也來懷疑我了。」

  「不是,夫人,不是,」國王趕緊說,「您不要難過。哎喲!您哭了!我求求您,冷靜些。」

  她還是哭,好幾滴很大的淚珠滾落在她的手上。國王捧住她的一隻手,吮吸上面的一滴淚水。

  她這麼悲傷又這麼溫柔地看著他,使得他心慌意亂。

  「您對吉什一點沒有什麼嗎?」他的不安已經超過他的調解人的身分了。

  「就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那麼,我就能讓我弟弟放心了。」

  「唉!陛下,什麼也不能使他放心,您別相信他是嫉妒。親王聽了別人的壞話,他又生性多疑。」

  「當關係您時,人家是會這樣的。」

  親王夫人眼睛垂下,緘默不語。國王也象她一樣。他始終抓著她的手。

  這一分鐘的靜默好象一個世紀那麼長。

  親王夫人溫和地抽回她的手。她今後的勝利是肯定無疑的了。她可以為所欲為。

  「親王埋怨,」國王囁嚅地說,「您喜歡個人社交,不大喜歡和他談話,和他在一起活動。」

  「陛下,親王整天就是對著鏡子自我欣賞,要不就是和德·洛林騎士先生一起搞一些和女人過不去的惡毒的陰謀,他就是這樣消磨日子的。」

  「啊!您講得過分一些了。」

  「我講的是事實,請您觀察好了。陛下,您會看到我究竟有沒有道理。」

  「我會觀察的。不過,在這段時間裡,給我弟弟一個什麼樣的答覆才能使他滿意呢?」

  「我走好了。」

  「您總是講這種話!」國王衝動地嚷起來,他以為十分鐘以來已經產生了變化,就是親王夫人的整個思想已全部改變了。

  「陛下,我在這兒不再可能得到幸福,」她說,「德·吉什先生妨礙了親王,人家也要叫他離開嗎?」

  「假如有必要,為什麼不能?」路易十四笑著回答說。

  「那好!在德·吉什先生之後呢?……再說,我會憐惜他的,我預先通知您,陛下。」

  「啊!您憐惜他?」

  「當然羅,他可愛,他對我友好,他使我消愁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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