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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噢!騎士先生,」酒店老闆說,他忙得暈頭轉向。「行行好!請您等一分鐘,我這裡有一百個要喝酒的狂人,把我的酒窖鬧得天翻地覆啦。」

  「酒窖鬧得天翻地覆不要緊,只要不是錢箱打翻就行了。」

  「哦!先生,您的三十七個半皮斯托爾我已經點好,在樓上我的房間裡;可是,這個房間裡有三十個顧客圍著小酒桶在吮吸波爾圖①酒,今天早上我在酒桶上給他們開了個孔……請給我一分鐘的時間,只消一分鐘就行。」

  「行,行!」

  「我走了,這樣的尋歡作樂實在下流,」拉烏爾對達爾大尼央低聲說。

  「先生,」達爾大尼央嚴肅地回答說,「請您給我留下來,軍人應該習慣于適應各種場合。年輕人眼睛裡的纖維還嬌嫩,我們要懂得怎樣讓這些纖維慢慢地堅韌起來;只有等到眼力老練、心腸還是柔軟的時候,才能稱得上是個真正寬宏大量、品性美好的人。再說,我的小拉烏爾,你難道想叫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嗎?你這樣可就不好了。你看,那邊有個院子,院子裡還有一棵樹;走,我們到樹蔭底下去,那兒比在這個熱烘烘的、酒味沖天的地方好,我們可以呼吸得更舒坦些。」

  從「聖母像」酒店新來的兩個顧客佔據的位置上,可以聽得見人流中發出一陣比一陣高的嗡嗡聲,無論在店堂裡,酒桌前還是分散在房廳裡的酒客的叫喊聲,甚至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他們的視聽。

  達爾大尼央本想當個探子,打聽一點消息,可是並沒有獲得多大的成功。

  他和拉烏爾坐在樹下,這棵樹枝葉婆娑,把他們覆蓋了。這是一棵粗矮的栗樹,枝椏橫斜,它那斑駁的陰影灑在一張酒客都不願意用的破桌子上。

  我們說過,從達爾大尼央所在的那個位置上,可以看得見所有的景物。夥計們進進出出;新酒客的到來;早已就座的和後來的,態度有時友好、有時不友好,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觀察著所有這一切來消磨時間,只是為了那三十七個半皮斯托爾至今還未到手。

  ①波爾圖:葡萄牙地名,以盛產葡萄酒著名。

  拉烏爾提醒他。

  「先生,」他對達爾大尼央說,「您還不催催您的房客,受刑的人馬上就要來了,到時人山人海的,我們就出不去了。」

  「你講得有道理,喂!喂!有人嗎?見鬼!」火槍手嚷道。

  儘管他大叫大嚷,敲打著桌子,桌子上的殘菜在他拳頭的猛擊下紛紛掉到地上,可還是不見有人來。

  達爾大尼央正打算親自去找酒店老闆,逼他作出明確的答覆,這時候,在他和拉烏爾所在的那個院子裡的那扇通向花園後面的門,隨著生銹的鉸鏈發出的淒厲聲打開了。一個騎士打扮的人,他的劍插在鞘裡但沒有掛在腰帶上,從花園裡出來,連門也不關,就穿過院子,徑直朝酒店走去,順便也斜著眼睛向達爾大尼央瞥了一眼,他那仿佛能把城牆和人心都看穿的目光,不停地向四處掃射。

  「看,」達爾大尼央說,「我的房客們在那裡商量事情……噢!我看,除了絞刑之外,肯定還有什麼怪事要發生呢。」

  與此同時,上面房間裡酒客的喧鬧聲停下來了,突然一片寂靜,在這種情況下,就象雙倍的嘈雜聲那樣更會令人感到驚訝。達爾大尼央想知道這突然的寂靜的原因是什麼。

  他看見那個騎士打扮的人一走進主廳,就對那些酒徒發表講話,那些酒徒一個個都認認真真地聽著。他的講話,如果沒有那給演講者作怕人的伴奏的外面的極大的喧嘩聲,那麼,達爾大尼央也許還能聽到一些。可是,講話很快就結束,隨即酒店裡的人分成一夥一夥地挨次走出店堂;這時候房廳裡只剩下六個人,他們中那個拿著劍的人把酒店老闆拉過一邊,跟他講了些看來有點份量的話;其他幾個卻在壁爐裡生了一大堆火;在這樣晴朗、暖和的日子裡,這樣做確實是件怪事。

  「事情很離奇,」達爾大尼央對拉烏爾說,「不過,那幾張臉我認識。」

  「您有沒有聞到火藥味?」拉烏爾說。

  「我倒是聞到一股密謀造反的味道,」達爾大尼央回答說。

  他話還未講完,只見他們中的四個走下院子,但看不出他們有什麼不良企圖,只是在便門周圍放起哨來了,還時不時向達爾大尼央投來意味深長的眼光。

  「見鬼!肯定要發生什麼事情,拉烏爾,你,你覺得奇怪嗎?」達爾大尼央悄悄地對拉烏爾說。

  「還要看情況,騎士先生。」

  「我,我象個老太太一樣好奇。我們再往前走幾步,到廣場去看看,我敢打賭,這一看必然會看出什麼名堂來的。」

  「可是,騎士先生,您知道對這兩個可憐蟲的死,我不願意當個消極的、無動於衷的觀眾。」

  「而我,你以為我是個蠻子嗎?等該回去的時候我們就回去,走!」

  他們朝房子中央走去,在靠近窗子的地方停下來,發現了更奇怪的事情,原來窗口竟沒有人把守。

  剩下的最後兩個酒客,他們非但沒有朝窗外看,反而繼續在那裡燒火。

  看見達爾大尼央和他的朋友來了,他們連忙說道:

  「啊!啊!來增援了,」他們咕嚕著。

  達爾大尼央用臂肘捅了拉烏爾一下。

  「是呀,我的勇士們,來增援了,」他說,「見鬼!火燒得真旺……你們打算把誰燒死呀?」

  聽見這麼說,兩個傢伙用咧開嘴笑來代替回答,並一味往火裡添柴。

  達爾大尼央死盯著他們看。

  「我想,他們派你來是告訴我們時間的,對不對?燒火中的一個問道。

  「當然羅,」達爾大尼央說,他急於想摸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要不是為了這個,我到這兒來幹嗎?」

  「那麼,勞駕,請站在窗口,注意動靜。」

  達爾大尼央翹起鬍子,微微一笑,向拉烏爾丟了個眼色,然後得意洋洋地站在窗前。

  第六二章 柯爾培爾萬歲!

  這時候,沙灘上出現了一幅可怕的景象。

  千萬顆人頭密密麻麻,搖搖晃晃,從遠處望去倒也齊整,就象長在廣漠的平原上的一大片麥穗。時不時傳來一個新消息、一個謠傳使這些人頭左右擺動,使千萬雙眼睛閃閃發光。

  人潮有時會向後翻滾。所有的麥穗倒向一邊,比海浪還要洶湧,這片潮水從邊緣向中央滾滾湧去,衝擊著守衛在絞刑架周圍的弓箭手。

  於是,弓箭手手中的戟柄立刻落在那些魯莽的、湧過來的人群的頭上和肩上;有時落在他們身上的是戟尖而不是戟柄。在這種情況下,警衛四周會出現一個大圈子;這片空隙地帶是站在最後面的人群讓出來的,他們在一陣突然的騷動中被後退的人潮往後壓擠,一直被擠到塞納河畔的柵欄旁邊。

  達爾大尼央站在望得見整個廣場的窗子前觀望,心裡直感到高興,他注意到混在人叢中的火槍手和警衛們已懂得要用拳頭和劍柄去佔領地盤。也注意到他們甚至懂得,依靠集體精神才能使軍人的力量倍增,他們已組成一個五十個人上下的集體;此外,他發現除了十來個東遊西蕩的傢伙外,核心已經形成,只要振臂一呼,他們就能前來響應。在絞刑架四周,特別是在聖讓拱廊附近出現了一大群你擠我推的人,在那裡吵吵嚷嚷,十分忙亂;處處可以看見一些肆無忌憚的亡命之徒混跡在那些傻呵呵、愣頭愣腦的人堆裡。他們互相打著暗號,手與手接來接去。達爾大尼央在一夥一夥的人叢中,特別是在最活躍的人叢中,認出了那個從他花園的便門進來,然後上樓向那些酒客們發號施令的騎士,這個人就是那一小夥人的組織者,指揮者。

  「見鬼!」達爾大尼央說,「我沒搞錯,我認識這個人,他就是梅納維爾。他在這裡搞什麼名堂?」

  遠處,沉鬱的嘈雜聲越來越響,打斷了他的思路,把他的視線引向另一邊。這片嘈雜聲是由受刑者的到來而引起的;在拱廊的拐角上,出現一大隊弓箭手在前面開路,一大片人海頓時翻騰起來,叫喊聲匯成巨大的呼嘯。

  達爾大尼央看見拉烏爾臉色刷白,便在他肩上猛擊了一下。

  兩個管燒火的聽見叫喊聲都回過頭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罪犯押來了,」達爾大尼央說。

  「好,」他們邊回答,邊把爐中的火撩得更旺。

  達爾大尼央不安地望著他們;很明顯,這些人生起這樣一堆火不派什麼正當的用場,而是有其不可告人的企圖。

  罪犯已經在廣場上出現。他們徒步走著,劊子手走在前面;五十名弓箭手分成兩行,象籬笆那樣排列在罪犯的左右兩側。兩個罪犯都穿著一色的黑衣服,他們臉色慘白,神色卻很鎮定。

  他們不耐煩地從熙熙攘攘的人頭頂上望過去,每走一步頭也抬得更高一些。

  達爾大尼央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見鬼!他們這樣急於要看絞架!」

  拉烏爾向後退,但又不願離開窗口。恐怖甚至也有它的吸引力。

  「處死他!處死他!」五萬個聲音在呼喊。

  「是呀,處死他!」另外百來個人也在怒吼,好象是響應廣大人群的號召似的。

  「上絞索!上絞索!」廣大的人群高聲呼喊,「國王陛下萬歲!」

  「咦!奇怪,我,我還以為是柯爾培爾先生要把他們絞死的,」達爾大尼央咕嚕著。

  這時候,人潮又向後退了,罪犯只好暫停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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