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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第六一章 「聖母像」酒店

  翌日,兩點鐘,五萬觀眾擁向廣場,圍在兩座絞刑架周圍,絞刑架豎在沙灘碼頭和貝勒迪埃碼頭之間的沙灘上,一座挨著一座,背朝著沿河欄杆。

  也就是在這一天的早上,巴黎這個美好的城市的所有宣過誓的、擔任宣讀公告的差役走遍全城各區,特別是到各市場、各城郊,用他們那粗喉嚨不知疲勞地宣讀國王陛下對兩名瀆職者,兩名搜刮老百姓錢財的竊賊處以極刑的公告。對老百姓來說,自己的利益受到如此熱情的關懷,不應該不尊重國王,他們都紛紛走出店鋪,放下虎鉗,離開工場,去向路易十四聊表心意。他們完全象被邀請的客人那樣,唯恐不去赴宴有失禮貌似的。

  宣讀公告的差役直著嗓子在喊,念得又不夠高明。從宣判內容來看,這兩名罪犯因為侵吞公款、盜用王室錢財、貪污舞弊將在沙灘廣場處以極刑。「他們的姓名標在他們的頭上」,公告上是這麼說的。

  可是,在判決書上卻沒有提及罪犯的姓名。

  巴黎人的好奇心達到了極點,正如我們說的那樣,一大片狂熱的人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在等待著指定的行刑時刻。消息傳開,說是囚犯已被轉移到凡森城堡,將從那裡的監獄押赴沙灘廣場。郊區和聖安托萬街一帶也同樣人山人海,每逢遇上執行極刑的日子,巴黎的百姓們就自然而然地分成兩類人:一類只是想看看罪犯經過時的情景,這些人膽小怕事,心腸軟,但又很好獵奇;另一類則很想看看罪犯怎樣服刑,這是些喜歡尋找刺激的人。

  這一天,達爾大尼央先生在聽取國王陛下的最後指示,並向朋友們——眼下他朋友的範圍縮小到布朗舍為止——告辭之後,正在計劃著一天的活動,象個分秒必爭的人那樣珍惜時間。

  「出發的時間已經定在淩晨三點鐘,」他自言自語,「這樣說,擺在我面前的還有十五個小時。扣除六小時睡眠時間,這對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六小時加上一小時吃飯,那就是七小時;一小時去向阿多斯告別,八小時啦,留兩小時作為不時之需,總共是十小時。

  「還剩下五個小時。

  「一個小時去領錢,也就是說,是等著遭富凱先生的拒付;另一個小時去向柯爾培爾先生取錢,聽他問東問西,還要看他的鬼樣子;一個小時檢查武器,收拾行裝,擦亮皮靴。還多兩個小時,見鬼!我有的是時間!」

  說著說著,達爾大尼央感到由衷的高興,一種青春的歡樂,已往那幸福、美好歲月的芬芳飄過他的腦際,不禁使他陶醉起來。

  「利用這兩個小時,我去『聖母像』酒店收我的季度租金,」火槍手說,「那將是多麼歡樂的事啊。三百七十五利弗爾!見鬼!真想不到!如果窮人口袋裡只有一個利弗爾,後來發現除了一個利弗爾之外,還有十二個德尼埃,那是公道的,是件好事;可是,窮人永遠也不會碰上這樣的好事。相反,有錢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錢生錢,看,我這三百七十利弗爾不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我這就去『聖母像』酒店,我那位房客不會不請我喝一杯西班牙美酒的。

  「但是,達爾大尼央先生,凡事都要按部就班,要按部就班啊!

  「讓我們把時間安排一下,以便分配使用。

  「第一項:阿多斯,

  「第二項:『聖母像』酒店,

  「第三項:富凱先生,

  「第四項:柯爾培爾先生,

  「第五項:晚餐,

  「第六項:衣服、靴子、馬、箱子,

  「第七項:也就是最後一項,上床睡覺。」

  達爾大尼央按照他的日程表徑直去找拉費爾伯爵,並謙遜地坦率地把他那幸運的冒險講了一部分給他聽。

  自從昨夜聽說達爾大尼央要去謁見國王陛下這件事之後,阿多斯確實有點忐忑不安;但只消三言兩語就足夠把事情的經過向他說清楚。阿多斯猜測路易一定交給達爾大尼央什麼重要的使命,他又不想為探聽這個秘密而作一番努力。他只是奉勸他多加小心,量力而行,並表示如果情況許可,他可以暗地裡伴隨著他。

  「可是,親愛的朋友,我不到什麼地方去呀,」達爾大尼央說。

  「怎麼!您來向我告別,卻又說您不到什麼地方去?」

  「咦!就算是吧,就算是這樣,我這次出門是為了去購置房產,」達爾大尼央臉色微紅地回答。

  「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要是這樣的話,我換一種說法,把『別讓人把您殺了』,換成『別讓人把您騙了』。」

  「我的朋友,如果我看中了哪裡的房產,我會設法通知您,然後,請您也給我出出主意,做做參謀。」

  「好的,好的,」阿多斯說。事情著實太微妙了,使他連報以一笑也難做到。

  拉烏爾象他父親一樣含蓄。達爾大尼央感到在找藉口與朋友告別時卻連走哪一條路線也不告訴人家,未免顯得太神秘了些,於是連忙說:

  「我選中勒芒那條路,那地方好嗎?」他問阿多斯。

  「好極了,我的朋友,」伯爵回答他。沒有提起勒芒和都蘭在同一方向,最多再等那麼兩天,他就可以和一個朋友同行。

  但是達爾大尼央比伯爵更顯得尷尬,越解釋,越糊塗。

  「我明天一大早就動身,拉烏爾,在我出發以前,您願意陪陪我嗎?」他終於這樣說。

  「好,騎士先生,如果伯爵先生不需要我的話,」年輕人回答說。

  「不,拉烏爾,國王的兄弟,王太弟今天要接見我,就是這麼回事。」

  拉烏爾叫格力磨把他的劍拿來,老人立即拿給了他。

  「那麼,再見啦,我的朋友!」達爾大尼央向阿多斯張開雙臂。

  阿多斯久久地擁抱著他;火槍手知道得很清楚,阿多斯會嚴守秘密,於是湊著他的耳朵說:

  「國家大事。」

  對於這,阿多斯只是用含義更深的、心照不宣的緊緊握手來回答。

  他們就這樣分手了,拉烏爾挽著他老朋友的胳膊,後者領著他沿著聖奧諾雷街走去。

  「我帶您到普呂蒂斯①那兒去,」達爾大尼央對年輕人說,「你準備一下,你會成天看到人們是怎樣攢錢的。我的天主,我是不是有點變了?」

  「喲!街上哪來這麼些人?」拉烏爾說。

  「今天是不是要遊行?」達爾大尼央問一個閒逛的人。

  「先生,要絞死人了,」過路人答。

  「什麼!絞死人,在沙灘廣場上?」達爾大尼央問道。

  ① 普呂蒂斯:希臘神話中財富之神。

  「是的,先生。」

  「魔鬼!你這個壞蛋,竟選中今天,選中我要去收錢的日子來吊死人!」達爾大尼央高聲嚷道,「拉烏爾,你可曾見過把人絞死嗎?」

  「先生,從來也沒有見過……謝天謝地!」

  「看,多麼美好的青春……如果你象我那樣,曾經守在戰壕裡,卻來了個探子……那麼,你看,請原諒,拉烏爾,我顛三倒四的說些什麼呀……還是你說得對,絞死人怪難看的。先生,請問,絞刑幾點鐘執行。」

  「先生,大概是三點鐘,」閒逛的人感到自己能和兩個軍人攀談,覺得很高興,必恭必敬地回答。

  「噢!現在才一點半,讓我們先伸伸腿也好,我們還來得及去領我那三百七十五利弗爾,並且能在那個受刑者來到之前趕回來。」

  「先生,受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那個老百姓接著說。

  「先生,我非常非常感謝您,」達爾大尼央說。他看見越大越懂得講禮貌。

  他拉著拉烏爾,急匆匆地朝沙灘區走去。

  要是沒有慣常在人叢中左穿右插的經驗,加上難以抗拒的腕力和與眾不同的靈活的雙肩,這兩個旅行者誰也無法到達目的地。

  跟阿多斯告別之後,他們就走上聖奧諾雷街,過了這條街就沿著碼頭走去。

  達爾大尼央走在前面,他的手肘、他的手腕以及他的肩膀成了三個楔子,恰到好處地插入人叢,把人群當成木塊一樣,把他們分開、拆散。

  他不時借助長劍的鐵柄插進那些難以對付的肋骨與肋骨之間,讓它起到杠杆或鉗子的作用,把夫妻、叔侄和兄弟拆開。所有這些動作,他都做得非常自然,嘴上還帶著和藹可親的微笑;當鐵柄在發揮作用時,只有肋骨硬得象銅一樣的人才頂得住,不叫「對不起,別這樣!」或者,當火槍手唇邊掛著笑意時,只有鐵石心腸的人才會無動於衷。

  拉烏爾跟著他的朋友,娘兒們欣賞他的英俊,他對她們也客客氣氣,他用強勁有力的肌肉推開男人們,他倆就是用這樣的辦法才把彙集在一起的人流避開,闖出一條路來。

  他們來到看得見兩座絞架的地方,拉烏爾厭惡地把視線移開。達爾大尼央甚至沒看上一眼;他那幢房子,鋸齒形的圍牆,窗上滿是稀奇古怪的裝飾,把他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他看出廣場上以及一些房子周圍,有許多正在度假的火槍手;這些火槍手有時和女人在一起,有的和朋友在一起,都在等待著觀看死刑的執行。

  他覺得最有趣不過的是看見租他房子的酒店老闆在左顧右盼,不知聽誰講話才好。

  三個夥計忙著招待來喝酒的顧客,但還是忙不過來。店堂裡有顧客,房廳裡有顧客,甚至連院子裡也都是顧客。

  達爾大尼央叫拉烏爾注意這些人,他說:

  「那個傢伙這下子可找不到藉口不付我房租了,拉烏爾,你看,人們會說他們都是些好夥伴。見鬼!怎麼,這裡沒有座位了!」

  達爾大尼央總算一把抓住老闆的圍裙,有意讓他看看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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