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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達爾大尼央還來不及考慮為什麼沒有把他的劍取下,書房的一門已經開了,一個侍從走出來高聲喊道:

  「達爾大尼央先生到!」

  火槍手雙目圓睜,神態自若,鬍子翹起,象在檢閱似的跨進書房。

  國王坐在桌前寫字。

  火槍手的腳步在地板上發出的響聲也沒有驚擾他,他甚至連頭也不回,達爾大尼央一直走到書房中央,見國王不理不睬,便清楚地知道,國王陛下在裝腔作勢,說明他心中有氣,想要叫自己先有所表示。達爾大尼央轉過身去,背向君王,張大眼睛,欣賞著突飾上的畫和天花板上的裂紋。

  伴隨著這種裝模作樣的是細微的內心獨白:

  「喔!你想侮辱我?你,我看著長大的,你,我象救自己的兒子那樣曾經救過你,你,我把你當做天主一樣敬奉過,也就是說,我無所祈求,不計報酬地侍奉過……你等著吧,等著瞧吧,你會看見有那麼一個人,他敢於當著紅衣主教的面,真正的紅衣主教的面,輕輕地吹著口哨,吹著胡格諾①民間舞曲,這個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這時候路易十四才轉過身來。

  「您來了嗎,達爾大尼央先生?」他說。

  達爾大尼央照著他的動作,也依樣畫葫蘆。

  「是的,陛下。」

  「好,請稍等一下,讓我算一算。」

  達爾大尼央只是彎彎腰,一言不答。

  「夠禮貌的了,我沒什麼好說的,」他這樣想。

  路易狠狠地劃了一筆,氣呼呼地把筆扔在一邊。

  ①胡格諾:十六—十八世紀法國天主教徒對加爾文派新教徒的稱呼。

  「好呀,發脾氣了吧,讓你出出氣也好,」火槍手心想,「你既然這樣,我也可以無拘無束了,何況,那天在布盧瓦,我還來不及和盤托出呢。」

  路易站起來,一隻手擱在額角上,然後走過去,面對面地站在達爾大尼央跟前,用又專橫又親切的眼色望著他。

  「他究竟想幹什麼呢?喲,收起這一套吧,」火槍手心中暗想。

  「先生,您一定知道,紅衣主教先生已經過世了,」國王說。

  「陛下,我料到了。」

  「因此,您可知道,現在我是這個王國的當家人了?」

  「陛下,這不應該從紅衣主教先生去世之日才開始,一個人在家裡總是主人,如果他想做的話。」

  「不錯,不過,您可記得您在布盧瓦跟我說過的話嗎?」

  「現在我們入題啦,」達爾大尼央心裡暗忖,「我沒有搞錯,好呀,這可就更好!說明我的嗅覺還是相當靈敏的。」

  「您不回答我的間題?」路易問。

  「陛下,我想我還記得……」

  「您只是想嗎?」

  「這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您記不起來,我,我倒還記得。這是您對我說的,您仔細聽著。」

  「噢!陛下,我將洗耳恭聽,看來我們的談話將使我很感興趣。」

  路易又瞟了火槍手一眼。只見他先撫弄一下帽子上的羽飾,然後又捋捋鬍鬚,無所畏懼地等著。

  路易十四接著說:

  「先生,是不是您把所有的實話對我說了之後就不替我當差了呢?」

  「是的,陛下。」

  「也就是說,在您對我的想法和做法上發表了一通您認為是正確的評論之後。您這樣做,可以說是一個優點。接著您對我說,三十四年來,您一直為我們的家族效勞,而您已經覺得厭倦了。」

  「是的,陛下,我說過。」

  「過了一會兒,您又承認說,這只不過是個藉口,而不滿才是真正的原因。」

  「不錯,我曾經有過不滿,不過,我知道這種不滿從來也沒有流露出來;再說,作為一個正直的人,我在您陛下跟前高聲說過的話,在別人面前我甚至連想也沒想過。」

  「達爾大尼央,別為您自己辯護,繼續聽我說,當您拿事實來譴責我,表示您的不滿時,您得到的回答是一個諾言。我說:『等一等』;這難道不是真的嗎?」

  「是的,陛下,就象我當時對您說的那樣真。」

  「您的回答是:『還要等嗎?不等了,要現在,立刻……!』我對您說,別再為您自己辯護了……那是很自然的事;可是,您對您那可憐的君王缺乏仁慈,達爾大尼央先生。」

  「陛下……您說仁慈!一個可憐的丘八,豈敢對國王陛下表示什麼仁慈!」

  「您非常瞭解我,您知道我很需要您,您知道我並不是當家人,您清楚地知道我在憧憬著未來。然而,當我一提到未來時,您卻以:『我要辭職……立即辭職!』來回答我。」

  達爾大尼央嚼著自己的鬍鬚。

  「是這樣,」他喃喃地說。

  「當我處在逆境時,您不安慰我,」路易十四補了一句。

  達爾大尼央抬起頭,帶著高傲的氣派說:「在您陛下處在貧困地位時,我雖然沒有安慰您,但我也沒有出賣您;我不惜灑熱血,我象一條看家狗那樣,明明知道不會有麵包,不會有骨頭丟給我吃。我卻甘心情願守在家門口。我雖然也同樣貧困,我對陛下別無他求,正如您說的,我只提出要辭職而已。」

  「我知道您是個好樣的,可我當時還是個年輕人,您對我應該寬容些……您對國王有什麼好指摘的?怪他置查理二世於不顧嗎?……再進一步說,……責怪他沒有和芒西尼小姐結婚嗎?」

  說到這裡,國王用探索的眼光緊盯著火槍手。

  「噢!他不僅是回憶,他還在瞎猜……這個魔鬼!」火槍手心裡在嘀咕。

  「您的判斷,」路易十四接著說,「落在國王身上,落在一個人身上……不過,達爾大尼央先生……這個弱點,因為您把它看成是個弱點……」

  達爾大尼央並不作答。

  「您還責怪我在已故的紅衣主教先生身上表現出來的弱點;難道不是紅衣主教先生把我培養成人,支持我的嗎……?在這同時,也支持了他自己,使他步步高升,這點,我承認,但好處畢竟是得到啦。難道要我做個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人,您才能更愛我,才能更好地為我效勞嗎?」

  「陛下……」

  「我們不要再談這些啦,先生,這只會使您更加懊悔,也給我增添更多的苦惱。」

  達爾大尼央沒有被說服。年輕的國王又恢復他那高傲的語氣,只是並沒有把問題再深入下去。

  「後來,您考慮過沒有?」路易十四接著說。

  「陛下,考慮什麼?」達爾大尼央彬彬有禮地問。

  「不就是剛才我說的那些嗎,先生?」

  「陛下,毫無疑問……我考慮過。」

  「您只是在等一個食言的機會?」

  「陛下……」

  「看樣子,您猶像不決。」

  「我不太明白陛下給我這個榮幸,對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路易眉頭深鎖。

  「陛下,請原諒,我的腦袋特別遲鈍……道理很難鑽得進去;但一旦鑽了進去,就留在那裡不出來了,那倒是真的。」

  「不錯,我覺得您的記憶力還不壞。」

  「和您陛下的記憶力相差無幾。」

  「那好,快給我說說……我的時間很寶貴。您辭職以後,都幹了些什麼?」

  「陛下,想弄點錢,發點財。」

  「達爾大尼央先生,這話就難聽羅。」

  「陛下一定是往歪道上想了。我對陛下是非常尊敬的;如果說我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原諒,那是我長期的戎馬生涯造成的,陛下高高在上,何必為我這樣一個小兵的出言不遜而生氣。」

  「先生,我確實知道您在英國幹了一番光輝的業績。我只是對您的食言感到惋惜。」

  「我?」達爾大尼央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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