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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這些裝腔作勢的表白並沒有產生馬薩林所期望產生的效果。

  路易已開始考慮更重大的問題。奧地利安娜卻怒火萬丈,她受不了兒子這種過分的寬宏和紅衣主教這種虛偽做作。她站起身來走出房間,全然不顧她這樣做是與她悲痛的心情格格不入的。馬薩林猜到了一切,他害怕路易十四改變主意,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他開始喊叫起來,就象以後生性優鬱而好抱怨的布瓦洛①敢於指責莫裡哀②的那個出色的鬧劇中斯卡潘②的喊叫一樣。

  不過,喊叫聲還是漸漸平息了,奧地利安娜走出房間後,喊叫聲甚至全消失了。

  「紅衣主教先生,」國王說,「現在您有什麼要叮囑我的嗎?」

  「陛下,」馬薩林回答,「您已經是一個很有智慧,很謹慎的人了,至於慷慨我就不說了,您剛才的作為超過了古今所有最慷慨的人做過的一切。」

  ①布瓦洛在《詩的藝術》中指摘莫裡哀不該寫面向街頭人民的《斯卡潘的詭計》。

  ②莫裡哀(1622-1873):法國古典主義喜劇作家。主要著作有《達爾杜弗》、《吝音鬼》等。③斯卡潘:意大和喜劇中的人物,是個聰明的聽差。英里哀借用這個人物寫了一個劇本《斯卡播的詭計》。

  國王在頌揚面前保持著冷靜。

  「那麼,」他說,「您僅僅是表示一種感謝,先生,而您的經驗比我的智慧、謹慎和慷概更加著名,難道它不能提供我一個將來對我有用的友好的勸告嗎?」

  馬薩林考慮了片刻。

  「您剛才幫了我,」他說,「幫了我,也就是幫了我全家人,陛下。」

  「我們別談這個啦,」國王說。

  「那好!」馬薩林繼續說,「我想給您一樣東西作為補償您如此高貴地放棄的四千萬。」

  路易十四擺擺手,表示所有這些奉承話都使他難受。

  「我想,」馬薩林又說,「給您一個勸告,是的,一個勸告,一個比這四千萬還要珍貴的勸告。」

  「紅衣主教先生!」路易十四插嘴說。

  「陛下,請聽一聽這個勸告。」

  「我聽著。」

  「請過來,陛下,我很虛弱……再近些。陛下,再近些。」

  國王朝垂死者的床俯下身去。

  「陛下,分馬薩林說,他的話說得這麼輕,就像是從墳墓中傳出來的囑咐,只有全神貫注的國王一個人聽到,「陛下,永遠不要設首相。」

  路易吃驚地站直了身子。這勸告就是懺悔。事實上馬薩林這個真誠的懺悔就是一座寶庫。紅衣主教給年輕國王的遺產包括在這僅有的七個字裡;他剛說的這七個字值四千萬。

  路易茫然不知所措地呆了一會兒。至於馬薩林,他好象是說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現在,除了您的家庭,」年輕的國王問,「您還有什麼要囑託給我的嗎,馬薩林先生?」

  床間通道的韓慢裡面發出輕輕的聲音,馬薩林領會了。

  「對!對!」他急忙大聲說,「對陛下,我向您推薦一個聰明、正直,機靈能幹的人。」

  「把他的名字說出來吧,紅衣主教先生。」

  「他的名字您幾乎還不太熟悉,陛下,他是柯爾培爾先生,我的總管。噢!請試用他吧,」馬薩林用果斷的聲音加了一句,「他向我預言的一切事悄都發生了,他有眼光,尤其叫人感到奇怪的是,不論對人對事,他的看法永遠是正確的。陛下,我欠您很多恩情,但是,我認為我給了您柯爾培爾先生,我欠您的債就償清了。」

  「好吧,」路易十四勉強地說,正如馬薩林說的,柯爾培爾這個名字對他還很陌生,因此他把紅衣主教的這種狂熱當作是一個快死的人的胡言亂語。紅衣主教的腦袋倒在枕頭上。

  「這一次,永別了,陛下……永別了,」馬薩林喃喃地說,「……我累了,在我到新主人那裡去之前,我還有一條艱辛的道路要走……永別了,陛下。」

  年輕的國王感到眼淚湧到了眼眶裡,他俯身看了看幾乎已經是一具屍體的正在咽氣的人,接著就匆忙地離開了。

  第四九章 柯爾培爾首次登場

  國王陛下和垂死者在焦急中度過了整整一夜。垂死者等待著得到解脫,國王等待著獲得自由。

  路易一夜沒有合眼;在離開紅衣主教寢室一小時之後,他聽說垂死者稍為有了些轉機,就叫人給自己穿衣佩戴、梳洗化妝,他還準備接見使者。和奧古斯特①一樣,垂死者也許認為世界無疑是個大舞臺,他打算得體地演完他那出喜劇的最後一幕。

  奧地利安娜以禮儀作為她不能在場的藉口,不再在紅衣主教的寓所露面,她在那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了,再說,紅衣主教也一直沒有提起過她,王后給她兒子出的主意,他還耿耿於懷。

  到了午夜時分,渾身上下經過化妝佩戴的馬薩林,已經到了彌留狀態。他再一次看了他的遺囑,這份遺囑明確地表達了他的心願,他擔心和這件事有關的有權勢的人利用他身體虛弱去改動遺囑的某些內容,他曾經口頭囑咐過柯爾培爾,後者象個替惕性非常高的哨兵似的,正在通往紅衣主教寢室的走廊裡來回走動。

  國王呆在自己的宮內,每隔一點鐘都要急急忙忙地派他的奶媽前往馬薩林的寓所,要她帶回有關紅衣主教病情的真實報告。起先路易知道了馬薩林在叫人替自己穿衣、梳洗、化妝,並接見使者,後來他又知道了人們已經開始給他做臨終祈禱了。淩晨一點鐘,蓋諾試著給馬薩林服用最後的所謂烈性藥。這是擊劍時代的一種遺風,認為可以用某種得法的、奧妙的刺激使病人免于死亡。這個時代已接近結束,將被另一個時代所接替。

  馬薩林服了烈性藥之後,約莫有十分鐘光景,他能很自在地呼吸。他立刻下令叫人四處放出空氣,說他的病情有了可喜的轉機。國王陛下聽到這個消息,額上冒出一粒粒冷汗,本來他獲得自由的日子已經隱約在望。現在對他來說,受人支配的日子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顯得淒慘,更難以接受。然而,接踵而來的報告完全改變了事態的面貌。馬薩林似乎完全不再呼吸了,他幾乎感覺不到聖尼古拉田園教堂的本堂神父在他旁邊做的祈禱。國王陛下又煩躁不安地在自己寢宮中踱來踱去,邊走邊查閱一些從小匣子裡取出來的文件,這只小匣子的鑰匙只有他一個人才有。奶媽第三次回來報告,說是馬薩林先生适才還在玩文字遊戲,並且命令把他那幅提香②畫的《花神》重新上一次清漆。

  臨了,大約在淩晨兩點鐘,國王陛下實在困倦難熬,他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有闔眼了。睡眠,對象他這種年齡的人來說是很有威力的,這種威力終於把他征服了一個小時左右。不過,在這一小時中,他並沒有脫衣上床,而只是和衣躺在安樂椅上。到四點鐘光景,奶媽進入臥室,把他喚醒。

  「怎麼樣?」國王問。

  「啊,陛下,啊,他死啦!」奶媽雙手合十,帶著憐憫的聲調回答。

  國王驀地跳起來,兩條腿好象安有鋼絲彈簧似的。

  「死啦!」他喊道。

  「唉!是呀。」

  「是真的嗎?」

  ①奧古斯特(前63一後14):古羅馬皇帝。

  ②提香(1480-1670):意大利文藝復興盛期威尼斯派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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