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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一四章 國王和隊官的回憶

  國王象世界上所有的戀人一樣久久地、專注地凝視載著他情人的馬車消失在地平線上;當他近百次轉過頭去向那個方向遠眺,並終於使激動的心和頭腦稍稍平靜了一些以後,他這才想起他不是獨自一人。

  隊官一直握著馬韁繩,還在那兒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看到國王重新堅定起來。

  「他還有力量上馬去追趕那輛四輪馬車,遲一些也沒關係。」

  不過火槍隊隊官的想像太美妙、太豐富了,超出了國王的想像,國王根本不讓自己有這種激烈的行動。

  他只是走到隊官身邊,用悲傷的聲音說:

  「我們走吧,我們結束了……上馬。」

  隊官模仿著這種舉止、這種遲鈍、這種憂愁,慢慢地悲傷地跨上他的坐騎。國王策馬奔馳而去,隊官緊緊跟著他。

  在橋上,路易同身看了最後一次,隊官耐心得象一個永生的天神那樣跟在他前後,還在盼望他回心轉意。但這完全是徒勞的。什麼也沒有發生。路易踏上了那條通往城堡的大街,准七點回到那裡。

  國王一回來,紅衣主教窗口帷幔的一角撩動了一下,這一切火槍手看得一清二楚,什麼事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國王象一個掙脫了重重柬縛的人那樣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現在,我的隊官,我希望事情已經結束了!」

  回到房裡以後,國王叫來他的侍從貴族。

  「兩點以前,我任何人也不接見,」他說,「您聽見了嗎,先生?」

  「陛下,」侍從貴族接著說,「可是有一個人請求召見。」

  「誰?」

  「您的火槍隊隊官。」

  「剛才陪同我的隊官嗎?」

  「是的,陛下。」

  「啊,」國王說,「好,讓他進來。」

  隊官進來。

  國王揮揮手,侍從貴族和貼身僕人走了出去。

  路易的眼睛隨著他們,直到他們把門關上,門簾在他們身後落下後他說:

  「您的出現使我想起,先生,我忘了叮囑您,就是要嚴守秘密。」

  「噢!陛下,您為什麼要這樣費神叮囑我呢,很清楚,您不瞭解我。」

  「是的,先生,確實如此。我知道您守口如瓶,但因為我剛才什麼也沒有囑咐……」

  隊官鞠了一躬。

  「陛下再沒有制麼要囑咐我了嗎?」他問。

  「沒有了,先生,您可以退出。」

  「陛下,您是否允許我先跟您說幾句話再退出去呢?」

  「您有話說嗎?請說吧,先生。」

  「陛下,一件對您來說是無關緊要,但對我卻關係極大的事。請原諒我跟您談這件事。不是萬分緊急,不是萬不得已,我絕不會這樣做。我要銷聲匿跡,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就象我習慣的那樣。」

  「什麼,銷聲匿跡!我不懂您的意思。」

  「陛下,一句話。」隊官說,「我來向陛下請求給我假期。」

  國王感到吃驚,但是隊官象一尊塑像一樣紋絲不動。

  「您的假期,給您,先生?那麼請說吧,幾天?」

  「永久,陛下。」

  「怎麼,您不冉為我服務了,先生?」路易說,他做了個動作,顯得他吃驚不小。

  「陛下,我很遺憾。」

  「不可能。」

  「完全可能,陛下,因為我老了!我穿這套軍服已有三十四五個年頭;我可憐的肩膀感到累了;我覺得應該讓位給年輕人。我不是屬￿新時代的人!我的一隻腳還在舊時代,因而在我眼裡一切都那麼奇怪,一切都令我吃驚,一切都使我奠名其妙。算了,我榮幸地向陛下請求給我假期。」

  「先生,」國王看著他說這番話,這位軍官精神十足地穿著軍服,英姿勃勃,連年輕人也要羡慕,「您比我強,比我健壯。」

  「噢!」隊官帶著假裝的謙虛,微笑著回答說,「陛下對我說這些是因為我眼睛還相當好,腳板還相當硬,因為我的馬術還不壞,我的鬍子還沒白;但是,陛下,這一切都是空的,都是錯覺,外貌象煙一樣;陛下!我看上去還年輕,不錯,可實際上我老了,我可以肯定,不到半年,我就會衰老,患足痛風病,變成個廢人。因此,陛下……」

  「先生,」國王打斷他的話說,「請想一想您昨天說的話;就是您站在現在的位置上對我說的,您具有法蘭西最強壯的體格,您不知道什麼是累,您毫無問題可以日夜守存您的崗位上。這話您對我說過沒有?請回憶一下,先生。」

  隊官歎了口氣。

  「陛下,」他說,「老年人是自負的,應該原諒老年人的自吹自擂,如果別人不吹捧他們。我說過這話是可能的;不過,事實是,陛下,我太累了,我要求退職。」

  「先生,」國王說,一面向隊官走去,做了一個微妙面莊嚴的動作,「您沒告訴我真實原由,您不想再為我服務了,這是真的,但是您對我隱瞞了您要退職的真實動機。」

  「陛下,請相信……」

  「我相信我看到的,先生,我看到一個堅強、健壯、機智的人,也許是法蘭西最傑出的士兵,我決不相信您這樣一個人需要休息。」

  「啊!陛下,」隊官辛酸地說,「過獎了!陛下使我感到不安,真的!堅強、健壯、聰明,勇敢,軍隊中最出色的士兵!但是陛下誇大了我僅有的一點長處,以致不論我如何看再我自己,的確連我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如果我自負到對陛下的話只相信一半,那我將把自己看作是一個了不起的、必不可少的人;我將說一個集中了這麼多優秀品質的僕人是無價之寶。可是,陛下,對我一生的估價,應該說,除了今天,我認為是大大低於我的價值。我再說一遍,陛下言過其實了。」

  國王皺起眉頭,因為他看見隊官的話裡夾雜著痛苦的嘲諷。

  「噢,先生,」他說,「讓我們坦率地討論一下問題,您說,是不是您不願意為我服務了?好,不要轉彎抹角,我要您大膽直率地回答。」

  隊官的神色相當尷尬,他把帽子放在手裡揉了好一陣,聽到這裡,他抬起了頭。

  「噢,陛下,」他說,「這可以使我稍許好受一些,對於如此坦率地提出來的問題,我將同樣坦率地來回答。說真話是件好事,不論是由於心中得到寬慰而感到高興,還是由於這種事情比較罕見。因此我將把真情告訴我的國王,同時請陛下寬恕一個老兵的直率。」

  路易瞧著隊官,他不安的動作表明他非常焦急。

  「嗯,那麼請講吧,」他說,「我急於聽到您要對我說的真情。」

  隊官把帽子扔在桌子上;他那張充滿智慧、很有軍人氣派的臉突然變得異乎尋常的威嚴和莊重。

  「陛下,」他說,「我不再為國王服務是因為我感到不滿意。在這種時候,僕人可以象我做的那樣恭恭敬敬地走近他的主人,呈上他的雇用契約,把工具交還給他,向他彙報交他管理的現款帳目,然後說,『主人,我的工作結束了,請付給我錢,然後我們分手吧。』」

  「先生,先生!」國王大聲說,臉氣得發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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