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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啊!真的,您認為是這樣嗎?真奇怪,我,我怎麼一點沒發現。」

  「瞧,我的嬸嬸,」路易十四一邊說一邊依然在向馬薩林靠攏,藉口選擇一個角度,「看,在這些過時的小裝飾品和這些奇特的頭飾旁邊,瞧這條簡樸的白色連衣裙。也許這是我母親的一個侍從女伴,雖然我不認識她。看她的身段多美,舉止多優雅!好極了!這,這才是一個女人,至於其他人,只不過是些服裝。」

  「我親愛的侄子,」夫人笑著說,「請允許我對您說,這一次您的占卜術出差錯了。您稱讚的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一個巴黎女人,而是一個布盧瓦姑娘。」

  「啊!我的嬸嬸,」國王顯出懷疑的神色說,

  「過來,路易絲,」夫人說。

  我們已向讀者介紹過這個名字的年輕姑娘羞答答地走了過來,滿臉通紅,在君王的注視下差不多己彎下了身子。

  「路易絲一弗朗索瓦茲·德·拉博姆—勒布朗小姐,德·拉瓦利埃爾侯爵的女兒,」夫人過分做作地對國王說。

  國王的出現使年輕姑娘羞怯萬分,她非常優雅地鞠了一躬,國王在瞧她時漏掉了紅衣主教和王叔談話中的幾個字。

  「我的膳食總管德·聖勒米先生的繼女,」夫人接著說,「陛下非常讚賞的塊菰燜火雞就是在他指導下烹調的。」

  投有任何風度,美貌和年輕能經得起這樣的介紹,國王笑了。不管夫人的話是開玩笑,還是沒有惡意的老實話,在路易剛發現年輕姑娘是多麼迷人和富有詩意時,夫人的話簡直就象在給姑娘臉上抹黑。

  德·拉瓦利埃爾小姐對於王叔夫人來說,對於因此而受到影響的國王來說,暫時就成了一個技藝高超的做塊菰燜火雞的人的繼女。

  然而所有的君王都是這樣的,在奧林匹斯山①上的眾神也同樣如此。在朱庇特②擺滿仙酒和美食的桌上,當人們說話不留神講到絕色美人時,狄安娜③和維納斯④就一定會虐待美麗的阿爾克墨涅⑤和可憐的伊俄⑥。

  幸好路易絲腰彎得很低,她沒有聽見夫人的話,也沒看見國王的微笑。其實這個可憐的孩子有很好的鑒賞力,在她的女伴中,唯有她想出要穿白色服裝;要是這顆純潔而脆弱的心受到夫人殘酷的語言和國王利己的冷笑的打擊,她當場就會死去。

  而且蒙塔萊這個思想機敏的姑娘大概也不會想把她救活過來,因為嘲笑會毀掉一切,甚至美貌。

  但是正如我們說過的,幸虧路易絲耳朵嗡嗡直響,眼睛迷迷糊糊,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剛才一直在傾聽紅衣主教和他叔父談話的國王匆匆地回到他們身邊。

  他來到時,馬薩林正在結束他的談話。

  「瑪麗,和她姐妹們一樣,眼下到布魯阿日去了。我讓她們沿著盧瓦爾河的對岸走,我們也是沿著這條河走的,根據我發出的命令,如果我計算正確的話,她們明天將到達布盧瓦高地。」

  馬薩林說這些話時,所用的語言技巧、節拍和聲調、意圖、影響的準確性使他成了世界上第一流的喜劇演員。

  結果是這些話一直刺進路易十四的心,國王朝紅衣主教走去,紅衣主教一聽到陛下的腳步聲就轉過頭來,他立刻從他學生的臉上看出了效果,在法座的眼裡,這個效果是從陛下臉上升起的一片普通的紅暈中顯露出來的。再說,二十年來,法座的狡計愚弄了歐洲所有的外交官,對他來說,這能算得上是發現什麼秘密嗎?

  國王一聽到最後的幾句話,就象心裡受到了可怕的一擊,他開始坐立不安,用猶疑、遲鈍、呆板的眼光掃視著所有在場人的臉。他不止二十次地用眼光詢問他的母親,太后正和她丈夫的弟媳婦談得十分投機,此外又受到馬薩林的眼色的示意,她顯得似乎不懂她兒子眼光裡隱藏著的懇求。

  從這時起,音樂、鮮花、燈光、美人,一切對路易十四來說都變得可恨和乏味了。他上百次地咬著嘴唇,伸伸胳膊,伸伸腿,就象一個有教養的孩子,不敢打哈欠,就千方百計地來表示他心中的厭倦,不再去徒勞地哀求母親和首相,於是他把失望的眼睛轉向門口,也就是轉向自由。

  在這扇門的門洞裡,他看見一張使人印象深刻的臉,一張高傲的棕色的臉,鷹鉤鼻子、目光嚴峻而閃閃發光,灰白的長髮,黑色的鬍子,具有典型的軍人美,他的護喉頸甲比鏡子還亮,一閃一閃地反射著所有聚集在上面的燈光。這軍官戴一頂插有紅色翎飾的灰色帽子,表明他在那兒是為了執勤而不是由於好玩。如果他是由於好玩才來的,如果他不是士兵而是朝臣,那麼正因為人總得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得到樂趣,他就會把帽子拿在手裡。

  可以更進一步表明這個軍官在執勤,在完成一項他習慣的任務的,那就是他正交叉著胳膊,顯得非常滿不在乎,以極其冷漠的態度在監視這個盛會中的歡樂和煩惱。他似乎更象一個哲學家,而所有的老兵都是哲學家,他似乎對煩惱要比對快樂有深刻得多的理解,但是他對煩惱是逆來順受;對快樂則是遠面避之。

  這時,他背靠在那兒,正如我們說過的,靠在雕花的門框上,國王疲倦而憂鬱的眼睛偶然與他的眼睛相遇了。

  看來軍官的眼睛不是第一次與這雙眼睛相遇。他完全懂得這雙眼睛裡的念頭和想法。他立即把他的眼光停在路易十四的臉上,並且從他臉上看出了他內心的活動,也就是說,壓在他心頭的煩惱,他心裡湧現的各種各樣要走出去的膽怯的決心。軍官明白應該在國王要求他之前為他效勞,即使他不需要也要為他效勞,最後,他鼓足勇氣,就象在戰鬥時給騎兵下命令似的,響亮地喊道:

  「為國王效勞!」

  這句話象驚雷一樣使樂隊、歌唱聲、嘈雜聲和散步都停了下來,紅衣主教和王太后一聽到這個喊聲都吃驚地瞧著陛下。

  路易十四臉色蒼白但神情堅定,他精神上得到了支持,火槍隊隊官的話正中他的下懷,他的想法已經從剛才發出的命令中表現出來了,路易十四從他坐的椅子上站起來,向門口走了一步。

  「你要離開這兒嗎,我的兒子?」太后說,馬薩林則用眼睛在詢問,他的眼光要是不那麼銳利的話,看上去也許還很溫和呢。

  「是的,夫人,」國王回答說,「我感到累了,此外今天晚上我想寫封信。」

  首相的唇上閃過一絲微笑,他點點頭,好象准了國王的假。

  這時,王叔和王叔夫人忙著向軍官們發佈命令,軍官們都來了。

  國王行了禮,穿過大廳到了門口。

  由二十名火槍手組成的隊伍在門口等候著陛下。

  隊伍的末尾站著那位沉著的軍官,他手裡握著出鞘的劍。

  國王走過去,所有的人都踮起腳尖想再次看看他。

  十名火槍手推開擁在臺階上和候見廳裡的人群,給國王開路。

  另外十名簇擁著國王和要陪同陛下一起離開的王叔。

  侍從們跟在後面。

  這一小隊人馬一直將國王護送到為他準備的寢室。

  這間寢室就是亨利三世國王過去在城堡逗留時居住的房間。

  王叔已經下過命令。火槍手們由他們的隊長帶隊走進狹窄的過道,這條過道從城堡的這一頭筆直通往城堡的另一頭。

  這條過道首先通過一間小小的四方形候見室,這間候見室即使在大白天也是陰森森的。

  王叔叫住了國王。

  「陛下,」他對他說,「您現在走過的地方,就是德·吉茲公爵①被匕首刺第一刀的地方。」

  國王對一些歷史事件相當無知,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這件事發生的地點和它的細節。

  「啊!」他渾身顫抖地說。

  他停住不走了。

  在他前後的人們也站住了。

  「陛下,」加斯東繼續說,「公爵差不多就在我站的位置上;他走的方向就是陛下行走的方向;德·盧瓦涅斯先生所處的方位就是您的火槍隊隊官這時所處的方位;德·聖馬利納先生和陛下的侍從在他後面圍著他,就在那兒他被刺了。」

  國王向他的軍官轉過頭去,他看到這張具有軍人氣質和無畏的臉上象有一片烏雲閃過。

  「是的,從後面,」隊官做了一個非常輕蔑的動作喃喃地說。

  接著他想繼續向前走去,仿佛對自己置身于過去曾目睹那次兇殺行為的牆壁中間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過國王看來很想再瞭解得清楚一些,似乎打算再瞧一眼這個悲慘的地方。

  加斯東懂得他侄子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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