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布拉熱洛納子爵 | 上頁 下頁


  這陣笑聲是從城堡的一扇窗子裡傳出來的。午前的太陽正曬著這扇窗口。陽光照射著城堡一角,在庭院裡投下了房頂上幾根煙囪的輪廓。

  這扇窗子的外面是一個向前突出的鏤鐵花的小陽臺-陽臺上放著一盆紅色的紫羅蘭,一盆報春花,還有一株早開的玫瑰花,在綠葉叢中現出點點的紅斑,那就是玫瑰花朵。

  從這扇窗子望進去,房間裡有一張方桌,桌上鋪著一塊舊的繡著大花朵的哈勒姆①絨繡毯子,桌子中央放著一隻長頸小陶瓷瓶,裡面插著幾枝藍蝴蝶花和鈴蘭花;桌子兩端各坐著一個年輕姑娘。

  這兩個姑娘的姿態很特別,簡直就象兩個從女修道院辦的寄宿學校逃出來的女學生。一個趴在桌上,用羽筆在一張精美的荷蘭紙上寫字;另一個跪在一把椅子上,腦袋和上半身從椅背上向前伸,一直伸到了桌子當中,看她的同伴寫字。無數次的叫聲、鬧聲和笑聲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其中有一次聲音最響亮,驚飛了桂竹香叢中的鳥兒,打斷了王叔的那些衛兵的瞌睡。

  既然我們已經在進行對人物的捕繪,我們希望讀者允許我們把這章最後出現的兩個人物描繪下去吧。

  跪在椅子上的,也就是說那個愛吵鬧、愛笑的,是一個十九到二十歲的美麗姑娘,褐色皮膚,褐色頭髮,兩條濃濃的眉毛下閃閃發光的眼睛,特別是朱唇裡兩排象珍珠一樣亮晶晶的牙齒更使她顯得朝氣蓬勃,充滿了青春活力。

  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啞劇演員的表演動作。她行動似乎不太正常,一直在蹦蹦跳跳。

  另一個在寫信的姑娘,用一雙象當天的天空一樣清澈明亮的藍眼睛,瞧著她這個吵吵鬧鬧的同伴。她的頭髮是淡黃色的,精心梳成發卷兒,象絲一樣柔軟光滑地一串串披在珍珠般色澤的臉頰上。她的一隻小手在紙上移動,這只手非常纖細,說明她還非常年輕。聽到她的朋友的每一次笑聲,她總像是很氣惱似的聳聳肩膀,不過這雙可愛的、富有詩意的、雪白的肩膀,正如她的胳膊和手一樣缺少人們希望看到的那種健壯和豐滿。

  「蒙塔萊!蒙塔萊!」她終於用象唱歌一樣溫柔悅耳的聲音說:「您笑得太響,您笑得象個男人;您不僅引起了衛兵先生們的注意,而且夫人叫喚時,您會聽不到夫人的鈴聲了。」

  ①哈勒姆:荷蘭城市,以刺繡聞名。

  那個被叫做蒙塔萊的年輕姑娘聽到這個告誡,既沒有停住笑,也沒有停住手舞足蹈,她回答:

  「路易絲,您沒說出您心裡想的,我親愛的;您知道這些您稱呼他們為先生的衛兵,他們在打盹,就是大炮也轟不醒他們;您也知道夫人的鈴聲即使在布盧瓦橋上也能聽見,因此夫人有事找我的話,我在這兒肯定可以聽見鈴聲的。使您討厭的是我在您寫信的時候笑;您擔心的是您母親德·聖勒米夫人①,會象我們有時候笑得太厲害時那樣跑上樓來;您擔心她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害怕她看見這一大張紙,一刻鐘以來,您在上面還只寫了這幾個字:『拉烏爾先生』。不過您是對的,我親愛的路易絲,因為在拉烏爾先生這幾個字後面,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字可以寫上,它們是那麼意味深長,是那麼感情熾烈,使您親愛的母親德·聖勒米夫人完全有理由大發雷霆。嗯!是不是這樣,您說啊?」

  蒙塔萊說完,笑得更厲害了,而且更加不安分地挑逗她。

  淡黃色頭髮的姑娘完全被激怒了,她撕掉了那張紙,紙上確實用娟秀的字體寫著『拉烏爾先生』這幾個字,接著她用顫抖的手指把它揉成一團,扔到窗外。

  「好啦!好啦!」德·蒙塔菜小姐說,「我們的小綿羊,我們的小寶貝,我們的小鴿子發脾氣啦!…·不用害怕,路易絲,德·聖勒米夫人不會來,即使她來的話,您也知道,我的耳朵很尖。再說,給十二年前的老朋友寫信,尤其是以『拉烏爾先生』這幾個字開頭的信,有什麼不可以呢?」

  「那好,我不給他寫信了,」年輕姑娘說。

  「啊!真的,這下蒙塔萊可受到懲罰了!」那個愛嘲笑的褐發姑娘仍舊笑著大聲嚷道:「喏,再拿一張紙,讓我們快把這封信寫完吧。啊呀!鈴聲響了!現在打鈴!啊,真倒黴!讓夫人等吧,要麼夫人今天得不到她的首席侍從女伴伺候了!」

  ① 德·聖勒米夫人的前夫是拉瓦利埃爾侯爵,侯爵死後,她攜女改嫁給聖勒米。

  鈴聲確實響了。它通知夫人已梳洗完畢,在等候王叔。王叔在客廳把手遞給夫人挽著,一起進入餐廳。

  這個儀式十分隆重地進行完畢後,夫婦倆開始用早餐。用完早餐又分手,一直到午餐再會面,午餐的時間總是在下午兩點鐘。

  鈴聲一響,位於庭院左側的配膳室的門打開了。一前一後走出兩個膳食總管,後面跟著八名廚房小廝,他們抬著一隻大盤子,上面擺滿了盛在有蓋子的銀餐具裡面的菜肴。

  這兩位膳食總管中有一位看上去是頭兒的,一聲不響地用手中的小棒碰了碰一個正在長凳上打呼嚕的衛兵;甚至還好心地把這個睡得稀裡糊塗的衛兵身邊靠牆放著的長戟拿起來握在他們手中。於是這個衛兵一句話也沒問,就跟在一個年輕侍從和兩位膳食總管後面,把王叔的「葷菜」護送到餐廳。

  「葷菜」一路經過的地方哨兵都舉起武器致敬。

  德·蒙塔萊小姐和她的同伴從窗口注視著這個儀式的每一個細節,其實這一切她們早已司空見慣。再說她們這樣好奇地觀看,也只是為了看看別人會不會來打擾她們。

  廚房小廝、衛兵、年輕侍從和膳食總管一過去,她們又回到桌子旁邊。陽光剛才曾經一度照在窗框裡這兩張迷人的臉上,現在卻只照著紫羅蘭、報春花和玫瑰花了。

  「哼!」蒙塔萊回到自己位子上說:「沒有我,夫人照樣用早餐。」

  「噢!蒙塔菜,您會受到處罰的,」另外一位年輕姑娘回答,一面輕輕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處罰!啊!是的,也就是說,不許我參加出遊。受處罰,我還求之不得呢!乘上這輛大馬車出去,靠在一扇高高的車門上,向左拐,再朝右轉,路上滿是車轍,兩小時只能走上一裡①路,然後筆直地返回城堡的側翼,瑪麗·德·梅迪西絲①的窗子就在那兒,因此夫

  ①本書中的「裡」均為古法裡,每古法裡約合四公里。

  人每次都忘不了說:『誰能相信瑪麗王后就是從這兒逃走的!……四十七尺②高!……母親,還有兩個王子和三個公主!』如果這種出遊是一種消遣的話,路易絲,我請求每天受處罰,特別對我的懲罰是下來和您待在一起,還能夠寫一些和我們現在所寫的同樣有趣的信。」

  「蒙塔萊!蒙塔萊!做人總要盡職。」

  「您說得真輕巧,我的心肝,您在這個宮廷裡自由自在,沒有人管您。您是唯一享受到宮廷的好處而又不負任何宮廷上的責任的人,比起我來,您更應該是夫人的侍從女伴。夫人把她對您繼父的感情轉移到了您身上,因此您進入這座淒淒涼涼的屋子就象鳥兒進入了塔樓,呼吸呼吸空氣,啄啄花兒,鷦鷦穀粒,啥事也不用幹,也沒有什麼需要憂心的事。而您竟對我說要盡職!事實上,我美麗的懶姑娘,您的職責不是給漂亮的拉烏爾寫信又是什麼呢?何況,我們也沒有看見您給他寫信,因此,在我看來,您也沒有盡職。」

  路易絲神情嚴肅,手托著下巴,用一種天真無邪的聲調說:

  「那您就責備我生活過得舒服吧。可您忍心嗎?您有前途,您是宮廷裡的人;國王,他要是結婚,會把王叔召到身邊,您就可以看到盛大的宴會,您可以看到國王,據說他是那麼漂亮,那麼迷人。」

  「我還可以看到在大親王先生③身邊的拉烏爾,」蒙塔萊淘氣地添了一句。

  「可憐的拉烏爾!」路易絲歎著氣說。

  ①瑪麗·德·梅迪西絲(1573-1642):又譯美第奇,亨利四世的妻子,在她兒子路易十三幼時為攝政王,後被路易十三流放到布盧瓦,一六一九年二月從城堡窗口逃走。

  ②本書中的「尺」均指法尺,每法尺相當於三二五毫米。

  ③大親王先生:指孔代親王(1621-1686)。孔代是法國王室一個旁系親屬,又稱大親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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