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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三部 第05章 嫉妒

  德·阿芒得對回家所體會到的第一種感情,就是歡樂的感情:他終於又回到自己那間小小的房間,在這裡每一件東西都引起了他的回憶。雖然騎士已經離開了六個星期,但是可以認為,他只是前一天才離開自己的房間。因為在德尼夫人真正母親般的關懷下,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每一件東西都放在原處。德·阿芒得手裡拿著蠟燭在門坎上呆呆地站了一會,他渾身哆嗦,幾乎是神魂顛倒:他迄今為止所體驗到的一切感情,同他在這間小房間裡所體驗到的感情相比,都顯得蒼白無力。然後,他奔向窗前,打開窗子,懷著難以言傳的愛情開始注視著鄰居黑洞洞的窗戶。巴蒂爾達應當進入天使般的夢鄉中,她不知道德·阿芒得已經回來了,現在正站在這裡望著她的窗戶;他由於愛情和希望而哆嗦,仿佛—— 唉,這是不可能有的幸福!―這扇窗子馬上就要開開來了,她就要和他對話了。

  德·阿芒得就這樣地站了半個多小時,他深深地吸入了夜間的空氣,從來還沒有覺得過夜間的空氣是這樣的清新。德·阿芒得把目光從窗戶移向天空,又從天空移向窗戶,他感到巴蒂爾達變得對他是這樣的需要,他對她的愛情是這樣的深刻和強烈。

  最後,德·阿芒得明白過來,他不能夠望著她的窗子度過整夜,於是他關上了自己的護窗板。但是,他立刻沉浸在湧上自己腦海的回憶中。後來,就象他在青年時代所經常發生那樣,他突然覺得有一種難以克服的睡意,便躺在床上,獨自反復哼著布裡小姐所唱的那支頌歌中的詠歎調的旋律而入睡了。這支頌歌在他睡前的模糊假寐中已同巴蒂爾達的形象匯成一片了。

  德·阿芒得一覺醒來,從床上剛爬起來,就奔到窗前。顯然,他睡得很久了,因為這時太陽已高高掛在天空中。但是儘管如此,巴爾蒂達的窗戶仍然關得嚴嚴實實。德·阿芒得看了一下鐘——分針指在「10」字上。騎士開始梳洗打扮。我們已經說過,他也是多少有點賣弄風情的人。賣弄風情對女人要比對男子更合適一些,但是這一點不能怪他,因為當時一切的東西,甚至連愛情都具有矯揉造作的特點。但是這一回他竭力要在自己臉上突出的,不是內心悲哀的表情,而是那種因為回家而引起的和幸福流遍周身而產生的不加掩飾的歡樂。顯然,光是看一看巴蒂爾達,以便覺得自己是宇宙的主宰者,這對他來說是不夠的。他走近窗前,希望遇到對方的目光,可是巴蒂爾達的窗戶依然緊閉著。於是,德·阿芒得砰的一聲打開兩扇窗門,希望用這聲音引起自己鄰居的注意。然而在姑娘的房間裡,聽不見有絲毫的動靜。於是,他呆呆地站了將近一小時。在這段時間中,甚至連巴蒂爾達窗戶上的窗簾都沒有抖動一下。可以斷定,現在姑娘的房間裡沒有住著任何一個人。德·阿芒得大聲地咳嗽起來,他把自己的窗戶開開又關上,並且從牆上摳下幾片灰泥扔到巴蒂爾達窗戶的玻璃上,但他這一切花招仍舊沒有產生效果。

  他的驚訝的心情漸漸被憂慮的感情所代替了。粗暴地關閉窗戶的聲音已經證明了,要麼是姑娘不在家,要麼是出了什麼不幸的事故。巴蒂爾達能夠往哪裡去呢?什麼樣的事件能夠打亂這種安靜而有節奏的生活平穩的流程呢?誰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呢?除了最善良的德尼夫人外,誰都不能夠回答。昨天晚上剛回家的德·阿芒得一早去拜訪自己的女房東,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於是德·阿芒得就下樓到德尼夫人那裡。

  德尼夫人自從那天請德·阿芒得和布裡戈神甫吃早飯後,就一直沒有再看到自己的房客了……

  對德·阿芒得來說幸運的是,德尼夫人的女兒們正在上繪畫課,而朋尼法斯先生也到自己的訴訟代理人那裡去了,這樣就剩下騎士同自己的極可尊敬的女房東單獨在一起。談話自然觸及到房客不在期間房內所保持的整潔的問題。從這個話題輕易而且直接地轉入到了對門住戶的房客有沒有變化的問題,這個問題是用安詳的聲調和有禮貌的平心靜氣的態度提出來的,所以它沒有引起德尼夫人的任何懷疑。德尼夫人在回答時提起她前天早上看見巴蒂爾達站在自己的窗戶旁邊,而在那一天晚上,朋尼法斯先生遇見了布瓦,當時他正從圖書館裡出來。但是儒勒先生的第三個辦事員在這個可尊敬的繕寫員的臉上看出一種極其傲慢的表情,它引起了這個德尼房屋的繼承人的注意,因為這種表情在他的鄰居看來,是最好不過地反映出他的性格。

  這樣,德·阿芒得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巴蒂爾達在巴黎,住在她自己的房間裡。顯然,她只是由於通常的偶然性至今才沒有把眼光投向那扇使她很久看見是關閉著的窗戶,投向那間很久空著的房間。德·阿芒得再次感謝德尼夫人在他不在期間對他的照顧,並且希望他將來有機會能夠同樣地來報答她。然後,他同女房東告別,又說了一遍表示感謝的話,而最善良的德尼夫人對這番話的真正原因又沒有引起懷疑。

  德·阿芒得在樓梯上遇見了布裡戈神甫,他打算到德尼夫人那裡去進行平常的早晨拜訪。神甫間德·阿芒得要不要到他那裡去,在得到騎士不去的答覆後,他對德·阿芒得說,他等一會離開德尼夫人後,就到五樓去看他,要他暫時哪裡也別去,答應等著神甫。

  德·阿芒得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就直接走到窗子旁邊。鄰人的窗戶在他不在期間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窗簾仍然小心地遮蓋著,什麼地方都沒有露出一條可以窺見姑娘房間的隙縫。這時,德·阿芒得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他決定採取他所剩下來的最後一招:他坐下來彈起鋼琴,他出色地彈完前奏曲後,就合著自己的節拍唱起了他前天晚上聽到的那首黑夜頌歌中的詠歎調,他還記得從第一個音符到最後一個音符。他一邊唱著,一邊眼睛盯著那扇無情的窗戶,但是那裡仍然沒有一點動靜:那個住在對面房間中的人兒,對任何東西再也沒有作出什麼反應。

  德·阿芒得用歌聲沒有取得預料中的結果,卻獲得了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另一種效果:當最後一個音符剛剛停止的時候,他的背後就傳來了一陣掌聲。他回過頭來,看見了布裡戈神甫。

  「神甫,是你啊,」德·阿芒得一邊站起身來,匆匆走向窗前把窗子關起來,一邊說道,「見鬼,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的一個音樂迷。」

  「我也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一個出色的音樂家,一個這樣寶貴的有教養的人,你能夠這樣完美地演唱只聽過一回的頌歌,簡直使人覺得驚奇。」

  「我只不過覺得曲調非常優美罷了,神甫,」德·阿芒得說,「因為我對音樂的記憶力很強,我能夠記住它。」

  「何況,頌歌唱得非常之好,這不對嗎?」神甫繼續說。

  「對的,」德·阿芒得證實道,「這位布裡小姐有一副美妙的歌喉,於是我決定,只要她的名字在廣告上一出現,我就立刻化名到歌劇院去。」

  「你想再聽一遍這個歌聲嗎?」布裡戈問道。「是的,」德·阿芒得回答說。

  那麼您就用不著到歌劇院去。」

  「可我上哪裡去呢?」

  「哪裡都不必去,就坐在您自己的房間內,您這裡有一個很好的包廂。」

  「黑夜女神是誰?」

  「她就是您的鄰居。」

  「是巴蒂爾達!」德·阿芒得驚叫了一聲。「這麼說來,我沒有弄錯,我認得她。呀,但是,要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神甫。巴蒂爾達這天夜裡怎能到杜孟公爵夫人那裡去呢?」

  「親愛的有教養的人,首先在我們這個時代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布裡戈神甫回答道,「您要好好記住這一點。在您反對或是擁護什麼事情之前,您要相信一切的一切都是可能的。這是獲得一切的最可靠方法。」

  「但是,畢竟可憐的巴蒂爾達怎麼能夠……」

  「是的,乍一看來,這一點好象非常奇怪,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其實,任何事情都不是那麼簡單的。但是,這一點不應當使您特別感到興趣。我們最好還是談談別的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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