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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布瓦不明白姑娘為什麼忽然這樣好靜。他倒是獨自出去散過兩三次步,覺得沒有巴蒂爾達散步興趣索然。巴黎居民過了一個星期的戶內生活後,一定要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至少是星期日出去一下。布瓦想找一處帶花園的房子。但是現在對於布瓦這個窮人來說實在力不從心。因此,當他在失時街找到一處小房子,立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用涼臺代替花園。他甚至想高處的空氣更加清新。布瓦回到家裡立刻把這所房子的情況告訴了巴蒂爾達。從各個方面來看房子都很合適,他覺得只有一個缺點,那就是房間不在一處。巴蒂爾達和納涅塔要住在五樓,而他要住在閣樓上。這一點在布瓦看來是缺點,而巴蒂爾達卻覺得是個優點。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會產生一種很自然的怕羞心理,因此巴蒂爾達覺得她的房間和男人的房間挨近很不方便,更不用說這個男人的年齡既不象她的父親,也不象她的丈夫。因此,巴蒂爾達覺得布瓦所說的房子是再好不過了。她勸布瓦趕緊把房子租下來。布瓦高興地退了原來的房子,交了新房子的定金。原來的房子租期一滿,他們就搬到失時街去了。二十年來,布瓦搬了三次家,每次都是為特殊的原因不得已而搬的。照本書的故事看來,布瓦的性格是不喜歡變動的。

  自從人們想到巴蒂爾達黑色披肩下面有一副秀美的肩頭,從她半截手套裡看到了一雙纖纖玉手,自從巴蒂爾達除了童真的稚氣以外一切都已大大改變以來,忽然覺得布瓦並不算老,因此,巴蒂爾達日益傾向於孤獨生活也就不無道理了。布瓦以正派出名,每個月拜訪一次公證人,他有五、六次機會可以舉行禮節性的社交集會。就連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生活在一處,也成為引起流言蜚語的原因。那些在巴蒂爾達六歲時一心想巴結布瓦的長舌婦,現在,當姑娘到了十五歲就叫嚷起布瓦有喪風化。

  倒黴的布瓦!如果說世間還有純潔無瑕的靈魂,那麼首先就該說是布瓦的靈魂。他和巴蒂爾達的房間相連達十年之久,連作夢也沒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歹念。

  但是,自從搬到失時街來,他們的關係更難為人們所理解。巴蒂爾達從奧爾提街搬到帕熱文街時,那裡的居民還記得布瓦對這個孤兒所表現的少見的高尚行為,因而還聽不到有人誹謗。但是,過了許多年以後,他的高尚道德連帕熱文街的人也都忘記了。因此,不能指望在原來住處就已產生的關於布瓦和巴蒂爾達的流言蜚語,到他們搬進新居之後就會平息下來。在這裡,沒人認識他們,由於他們姓氏不同,外人知道他們不是一家人,這就不免引起懷疑。自然會有人猜到,巴蒂爾達是布瓦早年放蕩種下的非婚生孩子。但是,細看一眼巴蒂爾達,這種猜測又被推翻。巴蒂爾達身材修長苗條,而布瓦短小粗胖;姑娘長著一雙亮晶晶的黑色大眼,而布瓦的眼睛是淡藍顏色,毫無表情,如同陶瓷,巴蒂爾達的皮膚白誓無光,他的皮膚誹紅發亮。還有,姑娘舉止文雅嫺靜,而可憐的布瓦則是一個土頭土腦的好心人。人言可畏,周圍的婦女開始對巴蒂爾達報以鄙夷的目光,而男人背地裡稱布瓦為「僥倖鬼」。

  說句公道話,德尼太太還是這所樓房裡最後一個相信這種謠言的人。

  退職繕寫員的預言開始應驗。布瓦已經有一年半的時間沒有領到薪金。他現在幹活雖然拿不到一文錢,可是他對工作的態度卻一如既往,最叫布瓦擔驚受怕的是,自從國庫空虛以來,為了進一步緊縮開支幾政府決定解雇三分之一的公職人員。圖書館的工作每天六個小時,他本可以利用這個時間找到別的活賺錢。可是丟掉正式的差使可能是一個無可挽回的不幸。因此,重新領到薪金的希望越是渺茫,他卻越是賣勁地工作。誰也不會把拚命幹活而不想要報酬的人趕走。

  布瓦真不知道這種無望的逆境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終了;他的儲蓄眼看就要耗盡,囊空如洗的日子已經不遠。這一切使布瓦情緒沮喪,巴蒂爾達不會看不出他有什麼心事瞞她。她以女人特有的細心想在無意中探問出布瓦不願意告訴她的秘密。於是她去找納涅塔。當僕人的,當然不問是不便說的,但她受到了巴蒂爾達的影響,終於把事情全都講了。巴蒂爾達到這時才真正懂得了布瓦的無限真誠和委曲求全的苦衷。她知道了布瓦每天從早晨五點工作到晚上八點,再從晚上九點工作到深夜,就是為了攢錢給她制做嫁妝和支付教師的學費。布瓦痛心的是,儘管他日以繼夜地工作,仍不得不告訴巴蒂爾達,他們除了非常必要的開銷以外,再沒有錢花了。

  第二天,巴蒂爾達微笑著對布瓦說,她覺得老師再不能教她什麼了,她懂得的已經不比教師更少。如果再學下去,無異於白白花錢。布瓦覺得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巴蒂爾達的畫更美,而聽她唱歌簡直是莫大的享受,因此也就很容易地相信了巴蒂爾達的話;而且她的教師都是罕見的好人,承認她已經具備了進一步自學的水平。人們在同巴蒂爾達相處中都感染到最高尚的情操。

  巴蒂爾達的話和教師的勸說,自然使布瓦十分滿意。但從巴蒂爾達身上是省不出很多錢的。於是她決定自己賺錢。雖然巴蒂爾達在音樂和繪畫兩方面有同樣的造詣,但她懂得只有畫能夠賣錢,音樂只不過是精神上的享受而已。因此她全力以赴地練畫。巴蒂爾達的確具有非凡的才能,很快就能畫出極美的色粉畫。終於有一天她想知道自己的畫是否值一點錢。因此她請布瓦去圖書館時順路到克萊裡街和格羅尚街的街口常買畫紙和鉛筆的顏料商店,把她畫的兩幅小孩頭像給商店老闆看看,問他值多少錢。布瓦絲毫也不多想,接過了畫,實心實意地去辦這件事情。

  商人慣于壓價,把畫拿在手裡輕藐地翻過來摔過去,百般挑剔,說每幅最高只能給十五裡維爾。布瓦惱火的不是價錢,而是商人談論巴蒂爾達天才時的那種口氣,他一把從商人手裡把畫奪回,道聲多謝。商人以為布瓦嫌給價太低,便表示看在熟人的面上願意出四十裡維爾收入這兩幅畫。布瓦每一遇見小瞧他女兒的情況就非常生氣。於是生硬地回答說,這些畫根本不打算賣,他只不過是想估估價而已。一說不賣,立刻就抬高了畫的價值。最後商人給兩幅畫五十裡維爾。可是布瓦絲毫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把畫放回畫夾,好象受了污辱,氣哼哼地走出店鋪到圖書館上班去了。晚上布瓦下班回家,商人裝作偶然站在店埔門前的樣子。布瓦看見他正想繞過去,可是商人部朝他走來,把兩手搭在他的肩上,問他願意不願意照那個價錢把畫賣給他。布瓦這回態度更加生硬,又說一遍畫不是賣的。「真遺憾,」商人說,「要賣的話,我可以出到八十裡維爾。」

  巴蒂爾達聽見布瓦用手杖敲著樓板欄杆走上樓來。這是他的一種習慣,上樓時總是敲出這種單調的響聲。巴蒂爾達急不可耐,立刻跑到樓梯口去迎他。

  「我的好朋友,帕皮昂先生說什麼啦?」

  帕皮昂是顏料商的名字。

  「帕皮昂先生?」布瓦擦擦額上的汗反問了一聲,「帕皮昂先生是個混蛋」

  可憐巴巴的巴蒂爾達臉都白了。

  「怎麼是『混蛋』?」

  「這個混蛋,他不稱讚你的畫,反倒吹毛求疵。」

  「如果僅僅是這樣,」巴蒂爾達微笑地說,「那他是對的。您別忘了我還不過是個學生。那麼,他沒給個什麼價嗎?」

  「給了,」布瓦回答說,「給了個混蛋價。」

  「給多少?」巴蒂爾達間道,她激動得發抖。

  「他給了八十裡維爾。」

  「八十裡維爾?」巴蒂爾達叫道,「您一定弄錯了,我的好朋友。」

  「不會的,我再說一遍,他對兩幅畫只給了八十裡維爾,」布瓦一字一頓地說。

  「這等於原來價值的四倍喲!」姑娘興奮得拍著巴掌不自禁地說。

  「也許是這樣,」布瓦接著說,「不過我不相信,就算如此,帕皮昂也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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