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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二部 第02章 紅布帶

  德·阿芒得騎士這時既沒有關心他擔任重要角色的這幕戲的結局,也沒有細想布裡戈神甫把他安置在這所樓房裡的良苦用心。十年來,布裡戈神甫幾乎每天都到這兒來,所以現在來得勤些也不引人注意。德·阿芒得這時也沒有細想德尼太太自命風雅的談吐、埃米莉小姐的女高音、阿泰納伊達小姐的女低音以及朋尼法斯先生的笑話。他的全部心思都被可憐的巴蒂爾達佔據了,房東家剛才竟是那樣輕藐地議論她。

  但讀者若是以為朋尼法斯先生講的壞話對騎士的朦朧情意和內心感受有什麼影響,那就大錯特錯了。朋尼法斯的話開始還叫他不太痛快,使他困惑,但他繼而一想,那種關係是不可能存在的。一個地位卑賤的人會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命運也可能把一個美貌的年青女人同粗鄙的老頭子結合在一起。但是,住在五樓上的少女與住在涼臺上的小市民之間如果有那種暖昧關係,那只能出之於情欲或是貪財。但在兩個毫無共同之處的人之間發生愛情是不可能的。若認為是由於貪財,那更沒有道理,因為他們都無財可圖,如果他們自己還不覺得真窮的話,那至少他們的生活不高於十分儉樸的水平。他們過的甚至不是賀拉斯①所吟頌的那種虛飾繁榮的日子,也不是在蒂比爾或蒙莫朗西鄉下靠國王金庫給的三萬銀幣或六千法郎政府年金過的日子。他們過的是一種清寒而又艱難的生活,全靠整日艱苦勞動,甚至連夜操勞才能維持的日子。

  ①賀拉斯(Horafius,公元前65一8年):是古羅馬詩人。他用詩歌頌揚奧古斯都大帝的政績,宣揚伊壁鳩魯派的享樂哲學。

  德·阿芒得從這一切判斷所能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巴蒂爾達絕不會是那個奇醜的鄰人之女,也不會是他的妻子或情婦。一想到那個人的相貌就使騎士心中正在產生的愛情黯然失色。這就是說,巴蒂爾達的身世有某種秘密,也就是說,巴蒂爾達並非表面看來的那樣。這樣想來巴蒂爾達的那種貴族式的美、輕盈的體態和高尚的教養就不再是不可解的了。她目前的艱難處境是和她的出身不相符的。看來,這位姑娘一定經歷過一場命運的顛簸,就象一座城市經歷過一場地震那樣。她原來的生活破滅了,遂淪落到這般地步。

  因此,騎士得出結論,愛上巴蒂爾達毫不屈尊自己。驕傲是一個頑固的、糾纏不休的敵人,在同這個敵人搏鬥時,心兒總是會耍滑頭的。如果巴蒂爾達的出身是人所共知的,她就不可能離開她的家庭所屬的那個圈子,譬如說,波皮利圈子①。她的生活籠罩著神秘的帷幕,說不定一朝帷幕消失她就會光彩奪目,前途似錦。因此愛上巴蒂爾達的人,不妨靠自己的想像力把她捧上連她自己也不敢想的高度。

  因此,德·阿芒得沒有聽從朋尼法斯先生的友好勸告,一回到自己房間就走到窗前,想看看芳鄰在不在家。女鄰人的窗子大開著。

  如果一個星期以前有人告訴騎士,打開的窗子能使人心跳加速,他一定哈哈大笑。現在情況正是如此。騎士把一隻手按住胸口,象個憋住氣的人總算痛快吸一口氣了。他的另一隻手扶在牆上,偷偷向巴蒂爾達的屋裡望去,希望能看見姑娘而又不被對方發覺。他害怕象前一天晚上由於注目打量而把她嚇了一跳。那一次她還可以當作是偶然的好奇。

  ①波皮利:是羅馬執政官,元老院派他去說服敘利亞皇帝安梯丘放棄他征服的土地。安梯丘要求容他考慮一番。波皮利遂在他周圍畫一圓圈,專橫地宣稱,在皇帝未答覆元老院之前不可走出那個圈子。

  幾分鐘以後,德·阿芒得猜想對面房裡是沒有人在,不然的話,活潑好動的姑娘早已顯現在他的眼前了。於是,德·阿芒得打開自己的窗子,他看到的情形充分證明了他的判斷。巴蒂爾達的房間似乎剛收拾過,東西放得整整齊齊,而且位置對稱。一眼就能看出是老女僕幹的。鋼琴蓋得嚴嚴的,平時零亂堆放的樂譜現在擺成三大疊,上面小底下大,漂亮的桃花椅披蒙在椅背上,垂下的兩端長短正好相等。德·阿芒得的猜想很快得到證實。他打開窗子的聲音驚動了巴蒂爾達屋裡的小狗,它抬頭向這邊看了看。這只可愛的小狗為女主人看家倒也忠於職守。它一被驚醒立刻跳到枕頭上,開始尋找敢於打擾它好夢的人。

  騎士早從涼臺上那位房客的男低音講話中和年輕的朋尼法斯的嘮叨中得知兩個重要情況:她的女鄰人叫巴蒂爾達,真是個動聽的名字。對於這位嫻雅絕色的少女是再合適不過了,那只小狗名叫米爾莎,這對於那只優種的家犬也不失為一個文雅的名字。

  要奪取堡壘就不能不小心從事,為了讓對手歸順,小小的計謀往往比強大的武器更有效力。因此德·阿芒得決定先和小狗搞好關係。他用最溫和、最甜蜜的聲音叫了一聲:「米爾莎!」

  米爾莎本已懶洋洋地趴在枕頭上了,聽到叫聲立刻抬起頭來,臉上現出困惑不解的表情。這只聰明伶俐的動物覺得奇怪,哪裡來的素不相識的人竟直呼起它的大名來。它伏在原處未動,只是睜圓兩眼驚訝地盯住騎士。那兩隻眼睛在窗簾的影子下象兩塊紅寶石一樣發亮。

  騎士手裡拿兩大塊方糖走到窗子跟前,把糖籍成幾小塊。德·阿芒得的主意不錯,頭一小塊砂糖剛一掉在米爾莎身旁的地板上,它似乎還不大情願地轉過頭去。但一聞便明白了扔過來的是什麼禮物。它把爪子伸向砂糖,把糖扒到跟前,小心翼翼地用門牙咬住糖塊,然後用大牙咬碎。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正符合這個高貴品種的身分。

  騎士又呼喚一聲,但這一聲稍稍威嚴了一些:「米爾莎!」他讓狗看一眼手裡的砂糖。

  米爾莎已不再用驚疑和警惕的眼光看待騎士了。它用兩隻後腿立起,把前腿扒在窗臺上,用一種非常友好的,甚至是諂媚的眼光看著騎士,就好象對待老相識那樣。德·阿芒得達到了目的,米爾莎歸順了。

  現在輪到騎士向米爾莎擺架子了。他對著狗講話,為了讓它習慣自己的聲音。騎士擔心應聲低吠的「對話者」再不聽話,遂又拋過去一塊砂糖。這一次米爾莎更加迫不及待地撲過去,因為阿芒得讓它等得更久了。米爾莎吃完砂糖沒等招呼又回到窗前。

  騎士大獲成功。前一天晚上當巴蒂爾達回來時米爾莎還表現得很懂事,從窗口一看見她上樓便立刻跑到門旁去迎接,而這次它既沒有向窗外看也沒有去迎接。因此,女主人忽然走進屋來時,正趕上愛犬全神貫注地和鄰人戲耍。不過,說句公道話,米爾莎雖然專心向騎士乞討砂糖,但聽見門響就回過頭來,一看見女主人來了便跳到她腳下,向她作出最親昵的樣子。但是歡迎儀式剛完,米爾莎貪吃的本性又表現出來,匆忙回到窗子前面。它的這一異常表現自然引起巴蒂爾達的注意。姑娘向窗外望去,恰與德·阿芒得的視線相遇。她不禁臉兒一紅,騎士鞠躬致意,巴蒂爾達心慌意亂,不知所措,遂也回敬一躬。

  巴蒂爾達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走過去關上窗子。但一種本能制止了她。她想到這樣未免小題大作。在這種情況下採取防禦行動,無異是承認年青人在進攻。因此巴蒂爾達默默地離開窗子,退到騎士看不見的角落。幾分鐘以後當姑娘回到原處時,她看見鄰人的窗子已經關上。巴蒂爾達覺得德·阿芒得謙遜有禮,心裡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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