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藍眼睛黑頭發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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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正在變成瘋子。 她說:你熟睡時,一切安然寧靜。我注視著你的臉,注視著你睡著時所發生的一切。我見你整個夜晚都處在驚恐之中。 她說話時眼睛看著牆壁。她沒有對著他說話。她在他邊上,卻像根本沒有他的存在一樣。她說:忽然間,在世界這片經緯密佈的織物上,你面積很小的臉部有一根緯線突然變得脆弱易斷了,那情形差不多等於一根手指勾住一根絲線,絲線將斷未斷。她說她的錯亂是從那晚他熟睡時開始的,當時她發現了——同時也察覺出這張臉和世界萬物的終點有所不同——他倆有著一樣的歸宿,那就是他倆已被雙雙卷走,被運動著的時間用同一種方式研爛磨碎,直到世界重新獲得那根光滑的緯線。 不過,她顯然在自己騙自己,當她說到他時,說到她對他懷有的這份感情時,她不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她明白無誤的事情是,當夜如黑漆,最後一批露水情人經過後,得留神在天亮之前的那幾個小時。 依舊是沉沉的黑夜,她叫醒了他,她說她忘了講給他聽:她已熟悉這海濱,她一輩子都能看得見它,她也已熟悉這個房間,她見過它,這是一所門窗緊閉,卻碎了一塊窗玻璃的房子。有人說從前這所房子裡住著一些女人,夏天,她們帶著孩子坐在露臺上。然而她,她從來沒有見過那些女人和孩子,她從久遠的回憶中去搜索,更想不起有什麼人住過這所房子。後來的某一天,這裡出現了燈光。她早就想把這事告訴他,但她一直忘了。 他問她某幾個晚上是不是她在敲門。 也許是的。有時她會去敲一些房子的門,但得看見裡面有燈光,她才會去敲,當她知道裡面只住著單身男人時,她才會敲門。 那個夏天的一個晚上是不是她敲了那扇門?他沒去開門。他不在等什麼人的時候是不會開門的,他切斷了電話,他不開門。那個夏天她來過這兒,這可能嗎?她想不起她是否真來過,而現在她認識了他,她覺得她應該來過此地。按理說不可能,她應該透過窗玻璃看見燈光才敲門,但有時沒看見燈光,她也可能敲門。 他說有時在他不等候什麼人的時候,他便聽憑夜色進入室內,他不開燈。這樣便可知道任何突然出現在空房間裡的人。她說:那就是我。 她睜開眼睛,又合上,她說:我們睡得真晚。 她用手撫摩著他的臉,接著倦意湧來,手又垂下。她再次閉上眼睛。 她說:「今夜我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是在酒吧間樓上的房間裡和他幽會的。我請求他和我一起幹我們的事,如果死亡沒有奪走我們的靈魂我們早該這麼幹了。」 在房間裡,他走近她。他躺在她身旁。她在顫抖,她說話有些困難。每次她話一停便啜泣。她說:「我請求那個男人讓我在他身旁睡上一陣子。我請求他對我幹幾件事,只消等到我進入睡眠狀態時就可進行,但得輕輕的、輕輕的。」 她重複說:「我請求他對我說那些話、幹那些我告訴他的事,但得非常輕柔地、長時間地進行,那樣的話,我就不會醒來。我對他說了哪些事、哪些話呢? 「我還告訴他別為我是否會醒而操心——儘管他擔心他無法使我醒來。因為,處在這種情況下,失去的發生會非常之慢,簡直就像一次沒完沒了的、令人讚歎的臨終時刻。 「他照我要求的做了。緩緩地、長時間地做著。後來,我突然聽見了他的聲音,我想起來了,他的手燃燒了我的皮膚。起初是輕輕的,有一定的時間間隔,繼而是連續不斷的,他的手使我的身體燃燒起來。 「他說我的眼皮在抖動,就好像我欲睜開眼睛卻又力不從心。說我腹部深處流出一種稠厚、混濁、像血一樣熱的液體。說就在那一刻我的雙腿分開了,讓他進入這深處,那時我已醒來。深入直至盡底處,為了堅持到底到達終點,他非常緩慢地進行著。他害怕得叫了起來。他在盡底處等了很長時間,緊急情況才緩和安寧下來。 「我並不想等待他所希望的那麼長的時間。我要求他快一點,使點勁。我們停止說話。快感從天而降,我們抓住了它,它吞噬了我們,把我們永遠地帶走,隨後,它消失了。」 房間裡,那兩個身軀重新倒在白色的床單上。眼睛緊閉著。 後來,它們睜開了。 隨後,它們又閉上了。 一切均告完成。房間裡,他倆周圍淩亂不堪。 他們就這樣長時間呆著,眼睛緊閉,驚恐不安。 起初,他倆彼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後來,他倆的手重臨災難的險境,它們還在顫抖,在睡眠過程中,它們握在一起。 睡醒時,他倆又一次地雙雙抽噎,目光轉向牆壁,羞慚不已。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倆身體分開,各自哭泣。後來,他倆不再哭泣,一動不動地久久地在那兒呆著。 後來她問他這微光的出現是不是預示著天亮了。他對她說那顯然是日光,不過,每年的這個季節白晝來得很慢,所以無法肯定天是否亮了。 她問他這是不是最後一夜。 他說是的,這可能是最後一夜,他不清楚。他提醒她,他對任何事情向來就是一無所知的。 他走向露臺。天色很暗。 他在那兒,他在看。他在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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