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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而她,她再也弄不明白怎麼才是可能的。她說她對任何男人不再會有欲望了,讓她去吧,別管她。

  他說:她偷他的也許就是這個地方、這個房間。

  不,這不是房間,她不這麼認為。這是上帝,她相信。就是製造集中營、戰爭的那位。她說應該讓它去。

  她呼喚他,她在哭泣。

  她站了起來。她在房間裡走動。

  她說也許就是大海不離開他們,它永遠在那兒,濤聲不息,有時近在咫尺,讓人唯恐躲之不及;還有就是這退色的、慘然的燈光,這慢慢抵達天際的陽光以及他們和世界上的其他人相比這姍姍來遲的愛情。

  她在房間裡四下環顧,她開始哭泣。這是由於這愛所致,她說。她又停住腳步。她說像他們這般生活實在可怕。她忽而沖著他嚷嚷。她吼道在這房子裡一樣可供閱讀的東西都沒有,可以閱讀的東西都被他扔了,書、雜誌、報紙,什麼都沒有,也沒有電視機和收音機,無法知道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連身邊所發生的事情都一無所知,什麼都別想知道。像他們這樣生活,還不如去死的好。她又在他面前停住了腳步,她看著他,她哭泣,她重複說這是由於這佔有人切卻難以存在的愛所致。

  她止住了哭泣。他在聽她說。他沒笑。他問:「你在說什麼?」

  她面露羞慚,說:「我說的話不經思考,我很累。」

  她說:我從沒給自己提過什麼問題。

  他重又起身。他把她拉近。他吻了她的嘴。瘋狂的欲念處在潰敗之中,他們為之顫抖。

  他們分開了。他說:「這一點我本來還不知道。」

  他們在房間裡站著,四目閉合,一言不發。

  在夜晚的某個時辰,萬籟俱寂,房子周圍隔著退潮的大海和房間這段距離,唯有海水那沒有回聲的、間隔的拍岸聲隱隱傳來。在這暫息的時刻,犬不再吠,車不再響。天色將白,在最後一批獵豔尋歡的人經過之後,時辰出清了它所有的內容直至變為赤裸的空間,變為篩選乾淨後的沙子。此刻,那個吻留下的回憶強烈異常,它燃燒著他們的血液,使他們相對無語,他們無法說話。

  平時,她的身體就是在夜間的這一時刻開始動彈的。今天卻不,毫無疑問,她害怕白天的迫近,害怕死寂的伴隨。

  那個吻已經變成快感。它業已發生。它跟死亡開了玩笑,跟恐懼這一意念開了玩笑。沒有任何其他的吻緊隨而來。它整個地佔據了欲望。它的荒漠和碩大、它的精神和肉體,這些只屬￿它自己。

  她置身於他伸手可及的白被單的凹陷處,她的臉毫無遮蓋。那個吻使他倆在房間裡身體挨得緊緊的,豈止赤身裸體。

  現在她醒了。她說:「你剛才原來在這兒。」

  她四下環顧,看看房間、門、他的臉;他的身體。

  她問他這一夜他是否還出現過想殺死她的念頭。他說:「那念頭又出現過,但和愛的念頭一樣。」

  親吻,他們將不說話。

  她第一覺睡得正酣。

  他出去了,他沿著那些海濱大旅館,朝那些石子堆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永遠不會返回那兒。他顯然擔心被目擊者認出,現在他相信那些人是這個夏日的夜晚發生的一件醜聞的真正的製造者。他重又找到了那個地方一一他曾在洞開的窗旁面對一個藍眼睛黑頭發的外國小夥子。那個大廳的各扇門都關閉著。英式家具。桃花心木的椅子和桌子。許多躲開了噪音和勁風的花朵藏身於這寂靜之中。他完全想像得出被幽禁著的花的味兒——一種太陽所賦予的溫暖現已被寒冷取而代之。

  在同樣靜謐的門窗玻璃後面,天空和大海都在移動。

  他對她有一種渴求,那個海濱酒吧間的女人。自那晚起,他還沒吻過她。他倆嘴對嘴的那個親吻滲透了他整個身體。這吻已抓住了他整個身心,就像一個完整的秘密,一種必須以憂慮——害怕發生變化——為代價的幸福。就是想到這個吻,他才產生死的念頭的。他可以打開大廳的門,以某種方式死在那兒,或者在微熱的暖房裡沉沉睡去。

  當他回去時,她還在那兒,在原來的地方躺著。

  她朝他看去,卻視而不見,目光迷離。她表情陰沉憤然,正處於一種他尚未領教過的憤怒之中。她說:「你想像支配一件商品那樣支配上帝的旨意,而且四處推銷這件刺眼而又陳舊的東西,好像上帝需要你的幫忙似的。」

  他沒有回答。他是個不善回答的人。

  她繼續說:你哭的時候,是在為沒能把自己的意旨強加於上帝而傷心。是為無法偷盜上帝的東西去分發給他人而悲切。

  憤怒消失了,假像。她躺下了,用被單蓋住身體,用黑絲巾蒙住臉。黑絲巾後面的她在啜泣。她邊哭邊說:「這倒是真的,你從來不談上帝。」她說:「上帝,就是法,永遠存在,無處不在,你不必在夜晚走到海岸邊去尋找。」

  她在哭泣。這是由於她處在一種極其愁苦和沮喪的狀態中,這不會折磨他人,與其說她在思忖,不如說她在悲傷,這種悲傷會和某種幸福攜手同行。他明白,在這種情形下,他永遠無法同她敘談。

  她弄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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