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藍眼睛黑頭發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他問,他那話是什麼意思。她說:體內的東西。他是這麼認為的,他認為他在說這東西。他,這個城裡的男人,他把這體內的東西稱作快感的所在。他帶著很大的學問和瘋狂深人其中,他愛快活。他也同樣愛瘋狂。他可能感受到了對她的某種膚淺的、曇花一現的感情,但他並沒把這種感情同他肉體的欲望混同起來。他從沒對她談起過這一點。他站在原地,他說他在這個她對他描繪的沒有陽光的房間裡——她那些虛構的烏青塊在此消退——一直害怕她的美,他在用眼睛說著她肌膚的柔美。她說他有時因為他,因為這個在房間裡等她的男人才打她的。他是為了獲得快感,意欲殺人才打人的,這仿佛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知道他去石頭堆那兒了。她說他這會兒正圍繞著她的故事轉悠,說他去石堆那兒尋找那些把他的生殖器握在手裡的女孩。她說:他就這樣承受痛苦,以便晚上在旅館的房間裡佔有我。

  她說她也很希望他也對她說說他遇上的事。他說他什麼事也沒遇上。從沒遇上。只有意念。她說這也一樣。他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男人說使快感產生的是天才的頭腦,若沒有它,肉體是惘然無知的。

  她告訴他,她把她剛才對他敘述的一切都給了他,為了讓他夜晚孤獨一人時用這一切來做他想做的事。

  她說那個男人用在某些女人身上的辱駡的字眼似乎源自一種深層的文化。

  他問她更喜歡什麼,他沒說明在哪兩者之間更喜歡什麼。她說:「當粗暴的言行出現而不為我們所知時,重複第一次的辱駡。」

  她打開房間裡的燈。她主動地躺在燈光中央,躺在她拖到中央的被單裡。她平展身子,重新遮住臉。她先是沉默。接著,她開口了。她說:「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們所知道的,就是這一差別,這一你為我感到的障礙,它就在那兒,掩蓋著一件與生命有關的事。」

  一天晚上,在舞臺邊上的河畔,演員說,她說:可能會發生演員隊伍的變換,就像娛樂場、潛艇、工廠的人員也會發生變化一樣。這種變換會在一種無聲的、輕微的運動中逐漸完成。新的演員會在下午到達。他們可能從未被人看見過,他們可能都跟那個男人——主人公——很相像。

  他們會一直來到她身旁,來到她臥於被單裡的身體旁,就像她現在這種姿勢,那張臉隱藏在黑絲巾後面。而她,她會失去他,她在新的演員中會認不出他,她會為此萬念俱灰。她會說:你與男人的普遍想法很接近,這就是為什麼你那麼令人難忘,這就是為什麼你使我流淚。

  他睡著了。

  幾天來,他很容易讓自己進人睡眠。猜疑已經減少了許多。最初一段時間,他常去封閉的房間裡睡覺。現在,從露臺上回來之後,他有時會在她面前睡覺,當她走近他時,他不再叫喊。

  他醒了。他像是請求原諒似的說:「我累了,我好像正在死去。」

  她說這沒什麼,這是過夜的疲乏,說他遲早應該重獲白天的陽光,減少黑夜的時間。

  他瞧著她,說:「你沒有黑絲巾。」

  不,她為了在他睡著時看他而沒有蒙蓋黑絲巾。

  她在他身旁躺下。他倆都醒著。彼此都沒碰到對方的身體,甚至連手指都沒有碰及。他要她說說石堆那兒的男人的生殖器什麼樣子的。她說它和萬物之初的物體相似,粗糙難看,它在性欲狀態中會變硬,始終飽滿、堅硬,像一道創口一樣讓人難以忍受。他問她回憶是否痛苦。她說回憶由劇烈的痛苦所組成,但是痛苦被捲入其浪濤中的快感沖淡了,反過來也變成了快感。但兩種感覺是分開的,截然不同的。

  他在等她睡著。他把她的身體移近他,他使她的身體緊貼著他。他果在那兒。她睜開眼認出是他後又睡著了。她知道他夜裡經常瞧著她,以便習慣起來。尤其是見到了那個城裡男人後回來,在她因精疲力竭而沉沉入睡的時候看著她。

  他貼著她暖暖的身體。他一直緊挨著她一動不動,享受著她肉體的恩賜。溫暖變成了他們共有的東西,還有肌膚和體內的生命。

  這是個不尋思原因的男人,今晚,他可以消受這個和他挨得如此近的身體了。他從不尋思個中緣由,他等待變化,等待人睡,同樣也等待黑夜、白晝、歡悅。他突然壓在她身上,也許,他沒作出決定便這樣做了,他還處於心不在焉的狀態,思緒還在四壁之外神遊。

  他將轉過身子。他的身體將重新壓蓋著她的身體,他將把她的身體挪到他自己身體的正中央,繼而,他將緩緩地陷入中心地帶那溫暖的淤泥深處。

  他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待著。他將等待他的命運,等待他肉體的欲望。他將等待所需要的時間。

  正這樣想著,隨著一聲苦惱至極的叫喊,那突如其來的意念萌發了。欲念停止,那非常短促的聲音像慘遭殺戮後憤然止息了,留在了他身體——對著她的身體——緩緩下降的過程中。

  他將待在那兒。然後,他將轉過身永遠沖著牆。他還會辱駡。他將不再哭泣。

  她置身黃色的燈光下,她不看他,她已經將他忘卻。他們久久地沉默。

  他說讓她講出所以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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