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藍眼睛黑頭發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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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今晚來到他這兒之前,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她懷著佔有他的欲望恣情享用了那另外一個男人,這使她疲乏不堪。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對他一無所知。於是他說話了。他詢問那個男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名字,他的魅力,他的皮膚,他的性器,他的嘴,他的叫聲。直到黎明他還在問。最後,他才問起他眼睛的顏色。她睡了。 他望著她。烏黑發亮的環形卷髮裡閃現出和睫毛一樣的紅棕色。藍色的眼睛。從頭到腳,以鼻子和嘴為軸線,她的身材非常勻稱,整個身體是這種勻稱的節奏、力量及柔弱的再現。美人。 他告訴她,她很美。他從未見到過這種美。他對她說,第一天晚上,當她出現在房門口時,他為她的美而落了淚。她不想知道這些,她聽不見別人所說的這種不幸。 他向她重提三天前她已經有過比平時晚到的情況。他問她是否因為那個男人。她努力回憶著。不,那不是他。他說的那一天,他和她在海灘上攀談。今天他們是第一次雙雙去旅館的房間。 從那天晚上起,她比以前來得更晚了。她自己並不說明為何遲到。只有他問她時,她才說出原因。就是因為那個男人。她和他在下午見面,他們一起呆到講定的時間,即她到這個房間裡來過夜的時間。那男人知道他,她對那男人談起過他。他也同樣強烈地感受著她對另一個男人懷有的欲望。 當她對他談起那個男人時,她的眼睛始終盯著他。她常常一直談到困倦為止。 倘若她睡著了,他可以從她半合的嘴和不再在眼皮下眨動。突然在臉上消失的眼睛裡看出來。於是他把她輕輕放在地上,放在他視野可及的地方。她睡著了。他看著她。他輕輕地替她蒙上黑絲巾,看著她的臉。他一直看著她的臉。 這天晚上,她的化妝眼膏被另一個男人的吻抹淨了。睫毛恢復原樣,露出了枯草般的顏色。她的乳房上有輕微的咬痕。她的雙手平攤,有點兒髒,手的氣味也變了。 正像她說的,那個男人確實存在。 他喚醒了她。 他向她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你從哪裡來,你是什麼人,多大年紀,叫什麼名字,住在何處,以何為生。 她一言不發。既不說她從哪裡來,也不說她是誰。她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 完了。他不再追問。他說起別的事來。 他說:在你的頭髮裡,在你的皮膚上,有一股陌生的香味,說不上是什麼。 她垂下眼,說出了原委。不僅有她自己的氣味,還有另一個男人的氣味。如果他願意的話,明天她只帶著那個男人的氣味來,如果他希望這樣。他沒有回答是否希望如此。 一天晚上,他問她為何來到海濱酒吧間他的桌邊。為什麼她接受了度過不眠之夜的合同。 她思索著。她說:「因為從你一走進酒吧間,從你那時的狀態,那種平靜的憂傷——想必你還記得——看得出你想去死;而我呢,也想以這種戲劇性的、外露的方式去死。我願和你一起去死。我對自己說:把我的身體和他的身體貼在一起,等待死亡。正如你或許會想到的那樣,我受過的教育本該讓我相信你是個流氓,我本該害怕你;可你在哭,我只看到這一點,於是我就留了下來。那是在上午,在那條國道上,當你提出要我收錢時,我仔細地觀察了你。我注意到你那小丑式的裝束和眼睛周圍的藍色眉墨。於是我確信我沒有弄錯,我愛上了你,因為,與人們教育我的恰恰相反,你既不是流氓,也不是殺人犯,你是個厭世者。」 他相信他從這種微笑中看到了淚水在滾動,看到了失神的目光;目光裡有一種新的虛偽,這虛偽終於在事情開始後的半個月後出現了。他為之驚恐不安。 她說:「我不瞭解你。沒人能瞭解你,沒人能設身處地地站在你的位置上,你沒有位置,你不知道在哪裡找到一個位置。正是由於這一點我愛上了你,而你陷人了迷途。」 她合上了眼睛。她說:「在這個海濱小屋裡,你像一個沒有後嗣的人那樣惶惶不可終日。在這個酒吧間裡,我看見你想獲得這名聲,這身份,我在生命的一段時間裡和你在一起——正值青春年華——那時我覺得這迷了路的人似乎就是自己人。」 她停住了,看了看他,然後告訴他,在剛見面的時候,她就知道她開始愛上他了,正如人們知道自己開始死去那樣。 他問她是否已適應死亡。 她說她認為是的,因為這是人們最能適應的事。她說:「在這以後,在黑夜結束時,要拒絕已經太晚了。想不再愛你為時已晚。你認為錢能證實死亡,你付給我錢,為了使我不再愛你。而我,從這些計謀中,我只看到你還很年輕,你的那些錢根本不管用。」 他想知道城裡的那個男人。 她告訴他:他們每天下午在他按月租下的一家旅館房間裡見面,在那裡度過白天。他們一直呆在那個房間裡,直到講定的時間。有時他沒來,她就睡上一覺,這就是她遲到的原因。通常總是他把她叫醒的,要是他不在,她就不醒。有時,一從這個房間出去,她就直接去旅館,在那裡一直呆到第二天晚上。 她告訴他,她辭去了教師的職務。他朝她嚷嚷起來。他說,這是蠢事,發瘋。我不會供養你,你別指望。她大笑不止,最終他也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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