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勞兒之劫 | 上頁 下頁
十四


  穿越很長一段旅程

  他們看著小提琴走過,驚訝不已。

  應該給舞會築上圍牆,使它變成這艘光之航船──每天下午勞兒都要登上它而它卻待在那裡,待在不可能的港口裡,永久地停泊又準備載著它的三個乘客出發──變成勞兒目前置身其中的這一全部未來。有的時候,在勞兒眼中它有著與泰初之日一樣的奔放,一樣神奇的力量。

  但勞兒還不是上帝也不是任何人。

  他會緩慢地脫下她的黑色連衣裙,而這段時間內會穿越很長一段旅程。

  我看到被脫了衣服的勞兒,還是無法安慰的,無法安慰的。

  勞兒要是不在這一動作發生的地方是不可思議的。這一動作沒有她不會發生:她與它肉貼著肉,身貼著身,眼睛封固在它的屍首上。她生下來就是為了看它。其他人生下來是為了死。若沒有她來看,這個動作會饑渴而死,會化為碎屑,會跌落在地,勞兒成為灰燼。

  另一個女人細長纖瘦的身體將逐漸出現。在一個嚴格平行且反向的進程中,T濱城男人身邊的勞兒會被她代替。被這個女人代替,瞬息之間。勞兒屏住呼吸:隨著女人的身體在這個男人面前出現,她的身體從這個世界消隱,消隱,快意無限。

  「你,就你一個。」

  安娜-瑪麗·斯特雷特的衣裙非常緩慢地被脫掉,她本人的柔軟的消隕,勞兒從來沒有能夠把它進行到底。

  舞會以後勞兒不在場的時候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相信勞兒從來沒想過。如果她想到他們分手以後,不管她怎麼樣他永遠地離去了,這還是一個有利於她的好兆頭,證實了她對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也就是說他真正的幸福只有在義無反顧的短暫愛情之中,僅此而已。麥克·理查遜此前給傾情地愛著,僅此而已。

  勞兒不再想這一愛。永遠不。它已經帶著死亡之愛的氣味死了。

  T濱城的男人只有一個任務要完成,在勞兒的世界中這任務總是一成不變的:麥克·理查遜,每天下午,都開始為不是勞兒的另一個女人脫衣服,當另一個女人潔白的Rx房在黑色的緊身衣下出現的時候,他待在那裡;頭暈目眩,像對脫光衣服、他的惟一任務感到疲倦的上帝一樣,勞兒徒勞地等待他再次開始,從另一個人虛弱的身體中她發出叫喊,她徒勞地等待,她徒勞地叫喊。

  然後有一天這虛弱的身體在上帝的腹中翻動起來。

  勞兒一看到他,就認出他來。他是幾個星期前從她家門口走過的那個人。

  這天他是一個人。

  他從市中心的一家電影院出來。大家擁擠在過道上的時候,他卻不緊不慢。到人行道上以後,他在日光下眨了眨眼,在他周圍看了好一會兒,沒有看見勞兒·瓦·施泰因,他的外衣是用一隻手搭在肩上的,他用手臂的一個動作將它朝自己拉了拉,輕輕地向空中一甩,然後徑直走去,依舊是不緊不慢。

  他像她的T濱城未婚夫嗎?不,他一點兒也不像。他是否在舉止風度上有某些那個消失了的情人身上的東西呢?大概,是的,在看女人的目光上。這個人,他大概也是慣於追逐女性的,只接受她們那苛求的身體,而那身體每一接觸他的目光就表示更進一步的需要。是的,勞兒斷定,在他身上,從他那裡發出的,是麥克·理查遜最早的目光,舞會之前勞兒所瞭解的目光。

  他沒有勞兒第一次看到時那樣年輕。不過也許是她弄錯了。她大概覺得他會性情急躁,也許會輕易變得殘忍起來。

  他察看著林蔭道,電影院周圍。勞兒繞到他身後。

  在他身後,穿著灰色披風的勞兒停下來,等著他做出走的決定。

  我看到的是:

  她直到這一天為止一直漫不經心地承受著的夏日的炎熱迸發、蔓延開來。勞兒淹沒在其中。一切都被炎熱淹沒,街道、城市、這個陌生人。哪兒來的炎熱、哪兒來的這一疲憊?不是第一次。幾個星期以來,她有時就想在那兒,像在一張床上一樣,平放上這個滯重的、灌鉛的、難以移動的身體,平放上這份幾乎跌倒在喑啞且饕餮的大地上的負義且溫柔的成熟。唉!這突然之間她感到擁有的身體是哪兒來的呢?在此之前一直伴隨著她的如不倦的雲雀般的身體哪兒去了呢?

  他決定了:他朝林蔭道的高處走。他猶豫了嗎?是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決定朝那個方向走。勞兒已經知道怎樣稱呼他就要遇到的那個女人了嗎?還不完全知道。她不知道通過這個沙塔拉的男人她追蹤的是她。而那個女人已經不僅僅是在她的花園前被瞥見的那位了,我相信對勞兒來說她是更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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