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勞兒之劫 | 上頁 下頁
十三


  本該試一試卻沒有試

  初生的和再生的思想,單調平常,一成不變地蜂擁而至,在一個邊際空闊的可支配空間裡形成生命和氣息,而其中的一個,惟一的一個,隨著時間到來,終於比其他思想更可讀、可視一些,比其他思想更催促勞兒最終抓住它一些。

  舞會,古老的舞會,在遠處顫抖,雨中的沙塔拉現已平靜的海洋上惟一的漂浮物。塔佳娜,後來,當我這樣告訴她時,同意我的看法。

  「這樣說來她是為了這個才去散步,為了更好地去想舞會。」

  舞會重新獲得了一些生命,戰慄著,緊抓著勞兒。她為它暖身,保護它,餵養它,它長大,脫離褶皺,伸展四肢,有一天它準備好了。

  她進去了。

  她每天都進去。

  這年夏日午後的日光勞兒沒有看到。她深入到T濱城舞會那人工的、奇異的光線中,置身于向她的惟一目光大大開放的圍場中,她重新開始了過去,她安排它,她的真正居所,她對它進行佈置。

  壞傢伙,塔佳娜說,她大概一直在想著同一件事。我的想法和塔佳娜一樣。

  我認識勞兒·瓦·施泰因是通過我所能採取的惟一方式:愛。基於這一認識,我才得以相信這一點:在T濱城舞會的眾多方面中,抓住勞兒的是它的終結。是它終結的確切時刻,當黎明以前所未聞的粗暴降臨,將她與麥克·理查遜和安娜-瑪麗·斯特雷特組成的一對永遠、永遠地分開的時刻。勞兒在這一時刻的重建中每天都有所進步。她甚至成功地截取了一點它閃電般的迅疾,將它展露出來,將其中的瞬間安上鐵柵欄,固定在極度脆弱但對她來說是無限恩惠的靜止之中。

  她還在散步。對她想看的東西她看得越來越確切、清晰。她要重建的是世界的末日。

  她看到自己,這才是她真正的思想,自己在這一末日中,總是處在同一個位置,在一個三角測量的中心,而黎明和他們兩個是永恆的界標:她剛剛瞥見這一黎明而他們還沒有注意到。她知道,他們還不知道。她無力阻止他們知道。她重新開始想:

  在這一確切的時刻一個東西,哪一個?本該試一試卻沒有試。在這一確切的時刻勞兒待在那裡,四分五裂,沒有聲音喊救助,沒有論據,無法證明面對這一夜晚的白日是不重要的,在她整個生命經常且徒勞的恐慌中任黎明將她從他們那一對那裡抓獲,擄走。她不是上帝,她誰也不是。

  她笑了,當然,是對著她生命中這一被思考的時刻笑。源自某種可能的痛苦甚或任何一種憂傷的天真隨風飄落了。這一時刻只剩下它純粹的時間,屍骨的白色。

  又重新開始想:關閉的、封固的窗,夜色下被築上圍牆的舞會,將他們三個人,只有他們三個人存留住。勞兒對此深信不疑:在一起,他們會被另一個白日、至少另一個白日的到來所拯救。

  會發生什麼呢?勞兒沒有在這個時刻所敞開的未知中走得更遠。對這一未知,她不擁有哪怕是想像的任何記憶,她一無所知。但是她相信,她應該深入進去,這是她應該做的,一勞永逸地做,為了她的頭腦和她的身體,為了它們那混為一體的因為缺少一個詞而無以言狀的惟一的大悲和大喜。因為我愛著她,我願意相信如果勞兒在生活中沉默不語,那是因為在一個閃電的瞬間她相信這個詞可能存在。由於它現在不存在,她就沉默著。這會是一個缺詞,一個空詞,在這個詞中間掘了一個窟窿,在這個窟窿中所有其他的詞會被埋葬。也許不會說出它來,但卻可以使它充滿聲響。這個巨大的無邊無際的空鑼也許可以留住那些要離開的詞,使它們相信不可能的事情,把所有其他的不是它的詞震聾,一次性地為它們、將來和此刻命名。這個詞,因為缺失,把所有其他的糟蹋了、玷污了,這個肉體的窟窿,也是中午海灘上的一條死狗。其他的詞是怎麼被找到的?通過那些與勞兒的故事平行的、窒息在卵巢中、充溢著踐踏和屠殺的隨處可見的故事。而在這些屍骨堆積到天際、血腥永無止境的故事中,這個詞,這個並不存在而又確實在那兒的詞,在語言的轉彎處等著你,向你挑戰,它從來沒有被用來從它那千瘡百孔的王國中提起、顯露出來,在這一王國中消逝著勞兒·瓦·施泰因電影裡的大海、沙子、永恆的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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