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勞兒之劫 | 上頁 下頁
十二


  所謂的痛苦的地方

  世界上的這個地方,人們以為她經歷過逝去的痛苦、這一所謂的痛苦的地方,漸漸地從她的記憶裡物質地消失了。為什麼是這個地方而不是其他地方?無論勞兒去哪一地點,她都像是第一次去。與記憶的不變距離她不再具有:她在那兒。她的出現使城市變得純粹,辨識不出。她開始行走在沙塔拉豪華的遺忘宮殿中。

  當她回到家的時候——若安·倍德福向塔佳娜·卡爾證實了這一點,當她重新在她所安排的秩序中就位的時候,她是快活的,同她起床時一樣一點兒也不累,她更能接受孩子們,更多地遷就她們的意願,甚至在僕人們面前自己把責任承擔下來,以確保她們在她面前的獨立,庇護她們做的蠢事;她們對她的無禮言行,她一如既往地原諒;甚至那些她要是早晨注意到不可能不難過的小小遲到,在時間上的小小不規律,在她的秩序的建構上的小小錯誤,散步回來後她也幾乎注意不到。另外,她已經開始和丈夫談起這一秩序了。

  有一天她對他說也許他是對的,這一秩序也許不該是這樣的——她沒有說為什麼,她可能要改變一下,過些時候。什麼時候?以後。勞兒沒有明確。

  就好像是第一次一樣,她每天都說她散步到哪裡哪裡,在哪一個街區,但她從來沒有提到過她可能看到的任何一個事件。若安·倍德福認為妻子對自己的散步有所保留是自然而然的,既然這一保留涵蓋著勞兒所有的行為,所有的活動。她的意見很少,她的敘事是不存在的。勞兒越來越大的滿足,難道不證明著她在自己青年時期的城市裡感覺不到任何苦澀與憂傷?這才是最主要的,若安·倍德福大概這樣想。

  勞兒從來不談她本該進行的購物。她在沙塔拉散步的時候從來不去。也不談天氣。

  下雨的時候,周圍的人知道勞兒在她房間的窗戶後面窺探著晴天。我相信她會在那兒,在單調的雨聲中,找到這一別處,整齊、無味且高尚的別處,在她的靈魂中比她現在生活中的任何其他時刻都令人傾慕的別處,這一別處是她回到沙塔拉以來在尋找的。

  她的整個上午都奉獻給她的家,奉獻給她的孩子們,奉獻給只有她才有力量和見識支配的如此嚴格的秩序的慶典。但是當雨下得大不能外出時,她什麼也不做。家務事上的這種狂熱,她儘量不過多地表現出來,在她出門的時候,或者上午天氣不好而她本該出門的時候,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此前十年這樣的時候她做了些什麼?我問過她,她不知道回答我什麼。在同樣的時候她在U橋鎮是否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還有呢?她不知道怎麼說,什麼都不。在窗玻璃後面?也許,也是,是。也是。

  我相信的是:

  在勞兒·瓦·施泰因行走的時候,來到她腦中的是一些思想,一片思緒,在散步一結束一概遭遇貧瘠,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思想走進過她的家門。就好像是她身體的機械移動使這些思想在一個無序、含混、豐富的運動中一起醒來。勞兒帶著愉悅、在同等的驚訝中接收它們。家中刮起風,干擾著她,她被驅逐。思想就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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