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八七


  「差不多有了,」雷斯脫答道。「你一向都好?」

  「也不過如此。我看你很好吧。」

  「一向沒有病,」雷斯脫答道。「偶爾有點小感冒罷了。因為我一經上床睡覺,就什麼心事都沒有的。嫂子可好?」

  「哦,馬加略很好。」

  「孩子們呢?」

  「拉爾夫和柏倫尼斯自從結婚以後就很少見面,其他的孩子是常在一起的。我想弟婦也總很好,」他躇躊著說道。這是羅伯脫很難措辭的地方。

  雷斯脫表情不變的看了看他。

  「是的,」他答道。「她向來都很健康,現在也很好。」

  此後,他就問起營業的情形,以及阿彌、露意絲和伊木真的消息。他坦白說他近來沒有看見她們,也沒有接到她們的信。羅伯脫就把她們的住址告訴他。

  「我此番有一件跟你有關係的事情要告訴你,雷斯脫,」羅伯脫最後說道,「就是關於西部制鐵公司的事。我知道你現在並不親自到那裡去當經理,卻是叫你的律師華生去代表的。華生的確是一個好人。管理上也還不錯,我們都知道的。可是我們如果要公司賺錢,應該有個實際制鋼家去做領袖。我的股權向來都跟你一致投票的,因為我覺得華生的提議很對。他贊成我的意思,認為裡面有改組的必要。現在我有一個機會,可以把羅西脫的寡婦那七十股去買過來。再加上你我自己現有的股權,我們就不難操縱那公司的事務。雖然你我一家人沒有分別,但我願意把那七十股讓給你去買。將來你高興放誰去做總理,我們就可把那公司弄好起來。」

  雷斯脫微微一笑。這是一個很好的提議。華生曾經告訴他,說羅伯脫一心想要同他合作。他也早知羅伯脫是要同他和解的。現在這值得一百五十萬左右的財產支配權,就是羅伯脫要向自己求和的證據了。

  「你真好心,」雷斯脫莊嚴他說。「你太慷慨了。可是你怎麼會想起這事來的?」

  「這個嗎,老實對你說吧,雷斯脫,」羅伯脫答道。「我對於那遺囑的事件是始終覺得不對的。後來又發生你辭職的事件,以及別的幾件事,我都覺得過意不去。我並不是高興舊事重提——你已經微笑過了——可是我不能不把心裡的感情告訴你。當時我是抱著很大的野心的。當父親死的那個時候,我正有野心要把這聯合公司的計劃實現起來,但我恐怕你不願意。我以後也想不應該這麼做,但是已經無法挽回了。我猜你對於這些過去的事情也不願再聽了吧。至於現在這件事——」

  「那是用來賠補以前的過失的,」雷斯脫安靜地插進來說。

  「倒也不完全如此,雷斯脫——雖然裡面也許有點這種用意。我知道現在這些事情在你是沒有多大關係的了。我知道做事情的時候是在幾年之前,不是現在。可是我想你對於這個提議總還不是沒有興趣。它的作用並不單在它本身,也許可以發生別的作用的。坦白說吧,我希望這個提議可以彌縫你我的感情。因為你我畢竟是兄弟。」

  「是的,」雷斯脫道,「你我是兄弟。」

  他說這話時,心想事情實在滑稽得很。從前的時候,這所謂兄弟的意識是值得什麼的呢?實際上,他所以會有目前的處境,都是羅伯脫逼成的,雖然現在吃苦的只是珍妮一個人,他卻也不由得心懷憤怒。羅伯脫原不想截斷他父親給他的四分之一的財產,但他確乎不曾幫助他去取得,而如今羅伯脫卻想用這提議來彌縫感情了。這不免使他——雷斯脫——覺得有點傷心。這不免使他有點惱怒。他覺得人生確是奇怪的。

  「我可還不明白,羅伯脫,」他最後堅決地說道。「我很明白你這提議的動機是可感激的。我卻不明白我所以應該接受的道理。你的機會是你的機會。我不要你讓給我。你如果把那七十股買過來,就可以照你的意思去改組。我現在反正已經夠富的了。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起。我很願意時時跟你談談。你所要的不過如此。至於現在這個提議,只不過是用來膠合舊創痕的羹汁罷了。你所要的是我的友誼,這是我一向都願意給你的。我對於你並沒有任何的怨恨。不會有的。」

  羅伯脫呆呆的看著他,臉上露出一點兒微笑。無論雷斯脫以前對他的態度怎麼樣,現在對他的態度怎麼樣,他總不由得不佩服他。

  「你方才說的話,我不能不說是對的,」他最後承認道。「不過我這提議並非出於卑鄙的動機。我只要彌縫你我兩人的感情。好吧,現在不談這事了。你不久就要到辛辛那提去嗎?」

  「我想不見得去,」雷斯脫答道。

  「你要去的話,希望你到我們那裡去住。弟婦也同來。我們可以談談從前的事情。」

  雷斯脫現出一種暖昧的微笑。

  「我很高興來的,」他不動感情他說。但他記起珍妮的時代,情形是不同的。他們是決不肯因她而屈辱自己的地位的。「好吧,」他想,「也許我不能責怪他們。隨它去吧。」

  他們又談了些別的事情。最後,雷斯脫記起另外有約會。「我該走了,」他看著表說。

  「我也該走了,」羅伯脫說。哥兒倆就都站了起來。「好吧,」他走到衣物間的時候又說,「無論如何,咱們將來總不會同陌路人一般相待的,是不是?」

  「當然不會的,」雷斯脫說。「我常常會去看你的。」說著,他們就握了手,很親睦的作別了。當羅伯脫看著他兄弟匆匆走去時,他心中感覺一種歉仄和懊悔。雷斯脫是能幹的。那末為什麼在珍妮未出現之前他們感情上就已發生齟齲呢?他於是又記起他缺乏所謂「詭巧的手段」。他是沒有詭巧的,因而不是陰險的。「這是怎麼個世界啊?」他想。

  雷斯脫一路走去,也想著他兄弟的關係,覺得自己對於哥哥略有一點反對的意識,卻又並不是沒有同情。他覺得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壞處,和一般人並沒有兩樣。那末為什麼要批評他呢?倘若自己居羅伯脫的地位又怎麼樣呢?羅伯脫現在仍舊很好。他自己也很好。至於他當初為什麼會做犧牲,他哥哥為什麼會保全巨大的財產,他現在也都看透了。「世界本來就是如此的,」他想。「那末我又何必懊惱呢?我現在也頗可以過活。這種事情還去想它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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