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七七


  並且心理上和生理上都不能再聽他的話了。「不要再說了。請你走開吧。請你讓我濁個人在這裡。我會離開的。我也願意離開。我會打點起來走。只是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可以嗎屍「我也知道你心裡難過,甘夫人,」分明認識她的音痛的臭白蓮繼續說道。「我是十分明白的,你要相信我。我要說的話都說過了。你要原諒我這差使難幹——實在很難幹。我萬不得已才來的,實在非常遺憾。我的名片放在這裡。消你注意我的名字。你要我來的時候,我隨時都可以來——或者寫信給我也可以。我不耽擱你的工夫了。我對不住你。我希望你不要對你丈夫說我來過——你最好是自己打主意。我跟他是極要好的朋友,我實在對不住他。」

  珍妮只把眼睛瞠視著地板。

  奧白蓮走到門廳裡取了他的大衣。珍妮撳電鈴叫女僕,香奶應鈴而來。

  珍妮回到圖書室,奧白蓮急步自向前門過道而去。直到真正無人在旁的時候,她就用合著的雙手托住下巴,眼睛瞠視在地上,覺得那土耳其絲絨地毯上的古怪圖案漸漸幻化出奇怪的形象來。她看見自己在一所矮屋裡,身邊只有味絲搭一個人;她又看見雷斯脫住在另一個世界,旁邊就是基拉特夫人。

  她看見現在這所房子已經空了,然後又看見長杳杳的一段時間,然後——

  「啊,」她壓下了一個要哭的衝動發出這聲歎息。她用手從每只眼睛上擦去一顆熱淚。然後她站起身來。

  「一定是這樣的,」她心中自語道。「一定是這樣的。本來早就應該這樣了。」這才又道——「哦,謝謝上帝,幸虧爸爸已經死了!他總算沒有看見這回事。」

  53

  雷斯脫那時已經斷定,無論將來跟珍妮分離或是結合,對她一番解釋都屬不可少,所以奧白蓮來過不久,他自己的主張也就實行了。奧白蓮來的那天,他是到威斯康星一個名叫海吉維基的小工業市里去的,為的那個市里發明一種新發電機,可作開動升降機之用,那天請他去參觀試演,他自己也要去看看是否有投資的可能。參觀回來,他就打算同珍妮開始談判,誰知進門之後,就感覺到一種消沉氣氛,因為珍妮雖然已經作出一個嚴正而明達的結論,卻不容易掩飾心中的感情。她正在籌思自己應該採取的行動,認為離開是最好的辦法,但又覺得鼓不起勇氣去對他講明。象從前那樣不告而別是不行的了。其實他是應該自願離開她的。她絕對相信這一種行動——分離──是必要的,是應當的。她想他即使願意為了她犧牲這麼大的財產,也決然沒有這勇氣。這是不可能的。他這樣的不顧危險,悶聲不響的把事情耽誤到如今,她覺得很可驚異。

  他進門之後,珍妮仍舊勉力用她那種習慣的微笑迎接他,可是已經有點不大自然了。

  「路上好嗎?」她還用她這句慣說的問話。

  「很好,」他回答。「家裡都好嗎?」

  「沒有事。」她跟他同到圖書室中,他就拿起長火筷撥了壁爐中的火,這才回過頭來把整個屋子掠過一眼。那時是一月裡一個下午的五點鐘。珍妮走到一個窗口面前去把窗簾撂下來。回轉身來的時候,他審視地把她看了一眼。「為什麼今天你的神色有點兒不同?」他覺察了她態度失常,因而問道。

  「怎麼,我覺得很好啊,」她口裡這麼回答,嘴唇上卻顯出了一種特別不自然的顫抖,他分明看得出來。

  「這是瞞不了我的,」他仍舊呆呆的看著她。「你有什麼心事?家裡出了什麼事兒了?」

  她把頭朝過去,轉過一口氣,定了一定神。這才又朝過來跟他對面。

  「有一點兒事,」她勉強開口說。「我要告訴你一點事兒。」

  「我知道你有事兒了,」他面上還帶著一點微笑,心裡已經覺得裡面包含嚴重的意義了。「到底什麼事?」

  她沉默了一會兒,只齧著自己的嘴唇。她不大知道怎樣開頭才好。最後她才打破寂靜道:「昨天有個人到這兒來過——一個叫奧白蓮的,辛辛那提人。你認識他嗎?」

  「是的,我認識他。他來做什麼?」

  「他來跟我談起關於你和你父親遺囑的事情。」

  她停住了,因為她看見他臉上立時變色。「他見什麼鬼要來跟你談我父親的遺囑啊!」他嚷道。「他想要對你說些什麼?」

  「請你不要動氣,」珍妮很平靜他說,因為她心裡知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就非平心靜氣不可。「他要對我說明你為著我要做多麼大的犧牲,」她繼續說。「他要告訴我,你喪失財產的時間已經迫近。你不願意馬上就行動嗎?你不願意離開我嗎?」

  「該死的東西!」雷斯脫兇狠狠他說。「他見什麼鬼要來管我的事情?

  我真不懂他們對我為什麼要這樣好營閒事?」他氣得渾身發抖起來。「都是些該死的東西!」他又嚷道。「我知道這是羅伯脫玩的把戲。奧白蓮為什麼要干涉我的事情呢?事情越弄越討厭了!」說時他臉上已經發紫,眼裡冒出火來,分明是怒不可遏的了。

  珍妮見這情形,直嚇得籟籟發抖。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他過了許久,氣稍平了些,才又接著說:「好吧。他到底對你說什麼來的?」

  「他說你如果跟我結婚,你就只得每年一萬元的收入。又說你如果不跟我結婚,仍舊同居下去,你就什麼都得不到。如果你離開我,或是我離開你,你那一百五十萬元的財產就可以完全得到。你現在還不覺得離開我的好嗎?」

  她本來不打算馬上提出這個中心問題來,但是話已然說到這裡,這個問題就自然而然的跟著出來了。她當時立刻想穿,如果他真的愛她,他就該毅然決然地答出一個「不」字。如果他對她無所顧惜,他就要猶豫,要延宕,要把問題岔開去。

  「我總覺得,」他煩躁地答道,「我總覺得現在沒有加以干涉或是採取迅速行動的必要。我所反對的,是他們不該到我這裡來干涉我的私事。」

  珍妮聽他話裡分明是對她淡漠,分明只含怒而不含情,因而不由得傷心徹骨。在她這方面,主要的論點是她離開他,或是他離開她。在他呢,分明只認自己方才受人干涉一點為目前切要的問題。他自己還沒有準備行動,卻先受到別人的干涉,這是他覺得可恨的。她呢,雖然眼見過許多事情,卻還是抱著希望,以為他和她同居日久,未免有情,明知有分離的必要,或者還不至於真的忍心分離。他原不曾跟她結過婚,但他當初有種種障礙,還是可以原諒的。如今,在這最後的一刻,即使他認為有離開她的必要,也總該對她表示一點深切的感情。誰知他仍舊這樣淡漠,因而她感覺到自己雖曾和他同居這麼久,卻實在還沒有瞭解他,但同時又知道自己實在是瞭解他的。他原有他那樣的愛法。他對於任何人都不能熱心地、公然地愛。他有充分的愛可以擒住她,可以把她弄到手,但是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發生,他就沒有充分的愛可以庇護她了。現在他還正在辯論她的命運。她呢,是在一種進退兩難的局面中受傷流血了,但她那素無決斷的一生中,如今卻有了決斷。無論他願意不願意,她決不讓他做這樣的犧牲。如果他還不肯離開她,她也一定要離開他了。她留在這裡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了。現在就只能有一種答案。但是他竟不會表示一點感情嗎?

  「你想馬上就行動不更好嗎?」她希望可以激出他一句表示感情的話來,所以繼續問他一句。「你的期限已經迫近了,不是嗎?」

  她說這話時,心神不安地把桌上的一本書不住往來推動,生怕自己把持不住,要現出難看的樣子來。她覺得這時的行動和言語都很為難。雷斯脫發怒的時候,總是非常可怕的。但如今他已經有了基拉特夫人,要他離開她,應該不覺得困難,只要他願意的話,而他是應該願意的。無論她能替他做什麼,他的財產總比她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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