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七六


  「我是奈脫·啟脫雷·奧白蓮合組法律事務所裡的奧白蓬,想在名片上已經看見了,」他開頭說道。「我們是已故的甘老先生——就是你的——嗯——甘先生的父親——的法律顧問。我今天冒昧而來,你要覺得奇怪,可是你家丈夫的父親在遺囑上立了條件,對於你和甘先生都有重大的關係。這幾個條件非常重要,如果甘先生沒有對你說過,我覺得應該通知你一聲。據我推測——對不起——可是我看情形——覺得他是不曾告訴你的。」他停住了,現出詢問的神氣──他面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含著一個詢問符號。

  「我不十分明白,」珍妮說。」我一點也不知道那遺囑的事。如果上面有我應該知道的地方,我想甘先生總會告訴我的。可是他現在還沒有對我說過。」

  「哦!」奧白蓮覺得非常滿意的轉過一口氣來說。「果然不出我所料。

  現在如果你肯容許我,我先把這樁事講個大概。然後請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再聽詳情。請坐下好嗎?」原來他們這些話都是站著講的。至此,珍妮才坐下來,奧白蓮也就拉了一把椅子,靠近她坐下。「現在開頭講吧,」他說。

  「我想有一層當然用不著我說,就是甘先生的父親對於——哦——你和他兒子的這種結合是竭力反對的。」「我知道——」珍妮才說了半句又停住了。

  她覺得昏迷,煩亂,並且稍稍有點兒害伯。

  「甘老先生未死之前,」他繼續說,「他就對於你的——哦——對於雷斯脫·甘先生表示反對了。後來他在遺囑中訂立幾條關於財產分配的條件,竟使他的兒子,就是你的——哦——你的丈夫很不容易享有他應得的股份。

  照理,他應該可以繼承甘氏製造公司財產的四分之一,照目前這帶地方的價值計算,可以值得一百萬元,或者還要多些;此外又可以分得其他財產的四分之一,也值得五十萬元模樣。我相信甘老先生實在是巴不得兒子能夠繼承這份財產的。但是因為你的──哦——甘先生的父親所訂立的條件,雷斯脫·甘先生除非依允他父親的一種——一種遺命,他就得不到他的遺產。」

  奧白蓮收住話頭,眼珠在眶子裡不住前後左右的亂動。他雖然懷著一肚子的成見而來,卻不由得被珍妮那媚人的相貌深深感動。他至今才明白雷斯脫所以不顧一切人的反對而牢牢抓住她不肯放手的理由。當他坐在那裡等她開口的時候,他繼續偷偷地將她審視端詳。

  「那遺命是怎麼樣的呢?」她最後問道;那時她的神經因受靜默的壓迫略覺有點緊張了。

  「你問起這一層,使我非常高興,」他繼續說。「可是這個題目我覺得很難提出——實在很難提出。我現在是用甘氏財產探訪人的資格來的,我可以說是甘老先生的遺囑的執行者。我知道你的——哦──甘先生對於這樁事情是很焦心的。我又知道你聽見了也一定要焦心。不過這是沒有法兒的事,必須要設法解決的。我現在雖然很不願意說出來,卻不得不對你明說。那甘老先生在遺囑裡規定的辦法是,除非,除非」──他的眼珠子又前後左右的亂動起來──「他願意和──哦──和你離開」——他停住轉氣——「他就不得享有這一筆遺產或其他遺產,或者只許他每年一萬元的收入,而這一萬元也是以他跟你結婚為條件的。」他又停了一歇。「還有一點,」他繼續說,「那遺囑上規定給他三年的考慮期限。現在這期限已經快要滿了。」他停住了,心想珍妮或者將有怎樣的感情衝動,但她只是呆呆看著他,她的眼睛已被驚愕、苦惱和不幸所籠罩。現在她明白了。雷斯脫是為她而犧牲財產的。他近來的投機事業,就是謀求復興和獨立的一種努力。近來這幾年,她常常看見他象有非常的心事,往往煩躁不安,到現在方才明白。他是不快樂,他是擔著要喪失財產的心事,可是他始終沒有對她說過。原來他的父親果真取消他的遺產了!

  那時奧白蓮坐在她面前,心裡也很不安。他看見她面上的表情漸漸明顯,很是替她難過。但是他仍舊不得不說明實情,不得不讓她知道。

  「我很抱歉,」他看准了她不準備馬上和他對答的一個當兒說道,「我把這不幸的消息送來給你。我老實告訴你,我覺得我自己的處境實在苦痛得很。我本人對你並沒有惡意——這個你當然應該諒解。他們的家庭現在也對你沒有惡意——這個我希望你能相信。當那遺囑宣讀的時候,我曾經同你的——哦——同甘先生說過,這事是不公道的,可是我不過是甘老先生的顧問和遺囑執行人,我當然沒有辦法。我想你最好能夠知道這事的實情,才好幫助你的——你的丈夫」——他示意地停了一停——「尋出一種解決。他要把財產完全失掉,我覺得很可憐,就是他家裡人也都覺得可憐。」

  珍妮本來已經把頭轉過去呆看著地板,至此才又轉過來呆看著他。「他決不可以失掉,」她說;「這是不公平的事情。」

  「我聽你說這句話非常快活,甘——甘夫人。」他第一次無所猶豫地用著這個稱呼。「我也可以很坦白的對你說,我來的時候還怕你要用另外一種態度接受這個消息呢。你當然知道甘家的家庭是很家族主義的。那位甘老夫人,就是你的——哦——你的丈夫的母親,她是個很驕傲很孤僻的女人,而他的兄弟姊妹們對於親戚關係也都具有很深的成見。他們都把他和你的這種關係認為不正常,並且是——請恕我魯莽——不能使大家滿意的。你總知道,前幾年裡外邊的議論很多,甘老先生就覺得為家庭的名譽起見這事是無可妥協的了。他覺得他的兒子第一著就已弄錯。所以遺囑上的條件之一,是說如果你的丈夫——對不起——如果他的兒子不肯跟你斷絕而想繼承他應得的財產,那末就是要享有我剛才對你說的那每年一萬元的收入,他也必須——哦,他必須饒恕我,我好象太殘酷了,可是並非故意如此的——他也必須先跟你結婚。」

  珍妮熬著心中的苦痛。她覺得這人對著她的面說出這種話來,實在是太殘忍了,這非法同居的全部企圖,已經顯得逐步都是不幸的了。如今這樁不幸的事情只有一種解決法,她已冒得很明白。她必須離開他,或者他必須離開她。此外再沒有第二條路。叫雷斯脫爾這每年一萬元過活嗎1這似乎是太愚蠢了。

  奧白蓮好奇地看著她。他想雷斯脫也可說是錯了,也可說是不錯,他為什麼不早跟她結婚呢?她是這麼迷人的。

  「關於這件事情我只還有一點要對你說明,甘夫人,」他溫和而隨意地繼續說道。「我現在覺得這話說不說在你並沒有關係,可是我奉使命而來,就不得不說一說。我希望你也用我說時的態度來接受它。我不曉得你對於你丈夫商業上的關係清楚不清楚?」

  「不,」珍妮簡單地回答。

  「好吧,那未現在我們說得簡單些,好使你容易明白,就是你如果決計幫助你的丈夫解決這個極困難的局面——但白說吧,你如果決計自願離開他,各別去做事業,那未——我很高興說——哦——那就無論多少,譬如說——哦——」

  珍妮站起身來,昏然地走到一個窗口,一路扭著她的手。奧白蓮也跟著站了起來。

  「好吧,無論如何只要你肯下決心斷絕這個關係,他們主張隨你指定怎樣的款項,五萬,十萬,」——奧白蓮面有得色——「替你另外存放生息。隨時可以取用。准保你將來什麼都不會缺少。」

  「請不要說吧,」珍妮道;那時她已傷心到不但自己失卻發表的能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