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七四


  每一天的光陰對你都是珍貴的,雷斯脫。你為什麼不馬上就下決心──今天就下決心——今天就行動起來呢?為什麼呢?」

  「不能這麼快!」他抗議說。「這是一件很為難的事情。老實對你說,我是不願意這麼做法的。這似乎太殘忍——太不公道了。我不願意把自己的事情到處去跟人商量。我以前跟任何人都沒有談起這事——連我的父親、母親,也沒有向他們談起過。可是你似乎比任何人都親密些,所以我今天既遇到你,覺得應該對你解釋一番,這是我實在願意的。我對你很關心。我不知你瞭解不瞭解在這情形之下我何以還能如此。但是我確實是如此。你在知識上和感情上都同我非常接近,非我始料所及。你不要皺眉。你要我說實話,是不是?好吧,我已然把實話對你說了。現在要請你把我解釋給我自己聽,如果你能夠的話。」

  「我不是要跟你辯論,雷斯脫,」她把手擱在他胳膊上溫和地說。「我只是要愛你。一切經過的情形我是十分瞭解的。我替自己難過。我替你難過。我又」——她遲疑了一下——「替甘夫人難過。她是一個美貌的女子。

  我喜歡她。我實在喜歡她。但是她跟你是不配的,雷斯脫,她實在是不配的。你需要另外一種女人。我們現在這樣議論她,原好象太不公道,但實在並非不公道。我們都要顧著我們自己的身分。我想你如果象方才對我說的一樣,把這事的實情完全擺在她面前,她就可以瞭解,並且對我們表示同意了。她決不能存心要害你。倘若我,雷斯脫,居於她的地位,我就會放你脫身。我這是老實話。你也應該相信我。我想凡是有良心的女人總都應該這樣的。這種辦法原也要使我傷心,我可是願意。她也原要傷心的,可是應該這麼做。我想我和你一樣能夠瞭解她,或者更瞭解些,因為我是女人。哦,」

  她停了一會又說,「我恨不得親自同她談一談。我一定能夠使她瞭解的。」

  雷斯脫看看嫘底,深以她這樣的熱心為可異。她是美麗的,有吸引力的,實在值得注意的。

  「事情總不能這麼快法,」他重複說。「我要再想一想。我還有考慮的時間呢。」

  她呆了一會,稍覺有點灰心,但是仍舊很堅決。

  「這是該行動的時候了,」她也重複說,說時把整個心靈都從眼光中流露出來。她要這個人,而她並不覺得讓他看出自己要他為可羞。

  「好吧,讓我考慮考慮,」他很覺不安地說了這句就匆匆告別而去了。

  51

  雷斯脫已經把他的困難處境熱心考慮過,而且準備不久就要行動了,誰知他那海德公園的住宅裡又發生變故,以致事態更加複雜起來。原來葛哈德的健康很快衰落下去了。逐漸逐漸地,他已不得不放棄他在那裡的種種職務;最後,他竟臥床不起了。他躺在他的房間裡。珍妮虔誠地服侍著他,味絲搭也常常去看他,雷斯脫也偶爾到他房裡去問問。離開他的床不遠有一個窗口,可以看見底下的草地和附近的街道,老頭子常常向窗外凝視,心想沒有了他,不知這個世界怎樣過下去。他疑心馬夫烏子並不好好的看馬和馬具,送報的人不留心他的送報時間,管爐子的人把煤浪費,或者沒有給他們充分的熱。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事情,關係雖然小,在他卻都是真正的心事。他知道一家人家應該怎麼樣管理。他對於他自任的種種職務都絲毫不肯苟且,總怕事情做得不妥當。珍妮替他做了一件極華麗的粗羊毛浴衣,上面用深藍綢子鑲著,又配上一雙又軟又厚的粗羊毛拖鞋,但是他都不常穿。他情願躺在床上,旁邊放著《聖經》和路德教的報紙,隨便拿來看看,時時要問珍妮外面的事情怎樣。

  「你得到地下室去看看那傢伙在做什麼。他連一點暖氣都不給我們了,」他常要這樣抱怨。「我可以賭咒他在做什麼。他坐在那裡看書,忘記了添煤,爐子都快熄掉了。啤酒放在那兒,他可以隨便拿的。你該把它鎖起來才是。你不曉得他這人的好歹。也許他是個壞人。」

  這種時候,珍妮就要對他抗議,說家裡的暖氣並非不足,那人也是個安分的好人,就算喝點啤酒,也算不了什麼。於是葛哈德立刻就要發起脾氣來。

  「你們總是這個樣子的,」他使勁嚷道。「你們簡直不講經濟。我要不管,你們就什麼事情都隨他去了。他是好人!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他的爐子常常生著嗎?院子裡常常乾淨嗎?你要不看牢他,他就跟別的人沒有兩樣,都不是好東西。家裡的事情都得你親自去看著的。」

  「好的,爸爸,」她就竭力安慰他,「我會去的。你別操心。我要把啤酒鎖起來。你現在要吃點咖啡麵包嗎?」

  「不,」葛哈德立刻搖手說,「我的胃很不妥當。我不曉得怎樣才會好呢。」

  馬金醫生是那一帶的頭號內科醫生,經驗學力都好,珍妮就把他請來看父親的病。他指點了幾件簡單的事情——熱牛奶,滋補的酒,休息——但是告訴珍妮說希望不能太多。「你知道他已很有幾歲年紀了。現在他很虛弱。

  假如他除了二十歲年紀,我們的辦法就很多。他現在的症侯已經很深。他也許能再維持一些時。他也許再能起床操作,也許再不能。這是我們大家遲早總要有的事。我現在是什麼都不擔心的了。我自己的年紀也老了。」

  珍泥知道父親的病已將不起,不免有點悲傷,但她想他在這種舒服的情境之下過世,倒也可以安慰。在這裡,至少是一切都能料理周到的。

  後來不久,就已證明這是葛哈德的最後一場病了。珍妮因想自己有把消息通知兄弟妹妹的義務。她寫信給巴斯,只說父親有病,巴斯回信說他很忙,除非病勢沉重他不能抽身。又說喬其在羅乞斯脫,想是在舍夫·耶弗孫花紙公司裡工作。馬大和她的丈夫已到波士頓去了。她的住址是在城外一個叫做貝爾蒙的近郊村落。威廉在奧馬哈,替本地一個電氣公司工作。味羅尼加已經同一個名叫阿柏脫·舍利登的結婚,他是跟克利夫蘭的藥材公司有關係的。「她從來沒有來看我,」他抱怨道,「可是我會通知她的。」珍妮親自給他們每個人都寫了一封信。味羅尼加和馬大回信都很簡單。她們說聽見父親有病很難過,如有不測,希望珍妮通知她們。喬其回信說,除非父親病重,他不能到芝加哥來,但他希望時時聽到消息。威廉則據他後來說,並沒有接到珍妮的信。

  葛哈德的病一天重似一天,使得珍妮心裡非常痛楚;因為他父女兩人雖曾有過一時的齟齬,如今相處日久,感情已經非常融洽了。葛哈德已經明白認識他這一度被逐的女兒實在是善良不過的,至少對於她是無可指摘的。她對他從來沒有出過惡言,從來不跟他違拗。如今他病了,她到他房裡進進出出,一個晚上或是一個下午總要有十幾回,不住來看他可舒服,問他可要吃東西。後來他更虛弱了,她就整天坐在他旁邊讀書,或是在他房裡做針線。

  有一天,她替他鋪枕頭的時候,他拿住她的手,用嘴親它。他那時已經覺得很虛弱很頹唐了。她吃驚地抬起頭來,喉中象有一塊東西梗塞著。他眼中含著眼淚。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