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七三


  「你聽見我的什麼事情,嫘底?」他安靜地問。

  「哦,關於你父親的遺囑是一件,關於你的脫離公司又是一件,還有些關於甘夫人的閒話,我卻不大感興趣。你懂得我的意思嗎?你是不是要把事情解決,恢復你合法的財產呢?在我看來,這是很大的犧牲,雷斯脫,除非你對她真有愛情,那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你到底愛她嗎?」她狡猾地問道。

  雷斯脫默默躊躇了一下。「我實在不知道怎樣回答你這最後一個問題,嫘底,」他說。「有時候我想是愛她的,有時候我可自己也不知道愛她不愛她。我現在要完全坦白的對你說。我實在從來不曾遇到過這種奇怪的境地。

  你是很喜歡我的,我呢——好吧,我不說我對你的感想吧,」他微笑了。

  「可是無論如何,我可以對你坦白地說。我是沒有結婚的。」

  「我也這麼想,」她等他停頓下來就說。

  「我之所以不結婚,因為我始終委決不下這事到底該怎樣。我初次遇見珍妮的時候,我覺得她是我生平見過的第一個迷人的女子。」

  「這就可以說明你那時候對我怎麼看法了,」他的對座人插嘴說。

  「請你不要插嘴,如果你願意聽下去的話,」他微笑說。

  「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她說,「以後我再不開口了。那是在克利夫蘭的時候嗎?」

  「是的。」

  「我也聽見這麼說,」她首肯道。

  「她那時是這麼——」

  「一見就要愛上的,是不是?」嫘底又冒昧著插嘴說。因為她那時心裡總覺有點不寧貼。「我知道的。」

  「你肯容我說下去嗎?」

  「對不起,雷斯脫。我不由得要受幾下刺激呢。」

  「好吧,總而言之,我那時是被迷惑了。我當她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一件東西,雖然她跟我的世界有點兒隔膜。但是我們是個平民主義的國家。我因而想要她來也是無妨的,於是我——好吧,你也知道了。那就是我的錯誤所在的一點。我想不到這事會有這般嚴重的。這時以前,我除你之外從來不曾關心過別的女子,而我對於你——可以坦白講——也不曉得自己究竟願意不願意跟你結婚。我想我是不願意跟任何女子結婚的。我當時的主意,不過是要跟珍妮暫時結識,等到事情平靜下去,仍舊可以離開的。我只消給她充足的贍養費。我不至於留戀她。她也不會留戀我。你總明白這個意思吧。」

  「是的,我明白,」他的聽供人答道。

  「好吧,可是你看,嫘底,事實卻不如我的預計。她是一個性情特別的女子。她是富於感情和情緒的。她並沒有受過我們心目中的那種教育,但她具有一種天生的文雅和才情。她是一個很好的管家。她又是一個理想的母親。她是天底下最多情的動物。她對於她的母親和父親的愛是非言語所能形容的。她對她的女兒——是她的,不是我的——的愛,也是完全無缺的。她並沒有一般漂亮社交女子那麼的溫雅。她跟人家對答並不怎麼樣機靈。她不能夠跟人家作應對如流的談話。她的思想是遲慢的,我想。她有一部分重要的思想始終不會流露到表面上來,可是你能感覺到她實有所思,實有所感。」

  「你給她好一番讚美啊,雷斯脫,」嫘底說。

  「這是我應該的,」他回答說。「她確實是個好女子,嫘底;可是話雖如此,我有時候想我對她不過有同情而已。」

  「不要說得這般確鑿吧,」她警告他說。

  「確實是的,不過我後來卻為了她遭遇許多不幸事兒了。第一著,我本來一開頭就該跟她結婚的。只因為沒有結婚,才發生了許多糾紛,受人家許多譭謗,許多議論,竟使我一時失措。又因我父親的這張遺囑,糾紛就愈加厲害起來,我如果跟她結婚,我就要喪失八十萬元的財產——實在還不止此數,因為現在公司已改組成一個托辣斯了。大概喪失之數可以說是二百萬。

  如果我不跟她結婚,那末兩年之後什麼都喪失乾淨。當然,我可以假說已經跟她分離的,可是我又不願意說謊。我不能用這法子來傷她的感情,而她也是對我一心一意的。現在我自己問心,到底還不曉得自己願不願意棄絕她。

  老實說,我到底還不曉得怎麼樣才好。」

  雷斯脫四面一看,用一種遙遠的沉思態度點上一支雪茄,這才把眼睛看到窗外。

  「這個問題真的沒有法子解決嗎?」嫘底瞠視著地板問他。於是,經過幾分鐘的沉默,她就站了起來,把手放在他那堅實渾圓的腦袋上。她那微有香氣的黃色綢便衣觸著他的肩膀。「可憐的雷斯脫,」她說。「你的確是把自己牢牢拴住了。但這是個很難解的結,親愛的,你得一刀斬斷它。你為什麼不也跟現在對我一樣,把全部事情跟她商量一下,看她有怎樣的感想呢?」

  「這好象是太殘忍些,」他回答道。

  「你必須用斷然的手段,親愛的雷斯脫,」她堅持說。「你不能儘管這樣耽誤下去。你實在是大大的對自己不起。坦白的說吧,我是不能勸你跟她結婚的,但我這話並不是為我自己著想,雖然我現在仍舊願意要你。我可以對你老實說,無論你願不願意來求我,我總是愛你的,而且永遠是愛你的。」

  「我知道,」雷斯脫說著站了起來。他捏住了她的手,好奇地對著她的臉端詳一回,這才走開去。她氣喘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這行為使她心神動盪了。

  「可是,雷斯脫,象你這樣一個人,這每年萬元的收入是養不住的,」

  她繼續說。「你是一個社會的人物,不應該就此耽誤終身。你應該回到你自己那個社交的和經濟的世界。只要你能恢復你在公司裡的利益,以前的一切就都可於你無損。你可以操縱你自己的前途。如果你把實情告訴她,她應該不會反對。如果她是關心於你的,象你所料想的,那麼,她就應該樂於做這樣的犧牲。這是我可以肯定的。至於她的贍養,你當然可以很 充裕的供給她。」

  「珍妮所要的並不是錢,」雷斯脫陰鬱地說。

  「好吧,即使她是不要錢,她沒有你也能生活的;如果有了充裕的收入,就可以生活得更舒服了。」

  「即使我能幫助她,她也決不會要的,」他又莊嚴他說。

  「可是你必須離開她,」她又用斷然的語氣堅持說。「你必須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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