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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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聽見這種話,總報他一個微笑。他也只好向珍妮去抱怨,因為雷斯脫那裡,他明知是得不到同情的。講到他自己那一點薄簿的資財,他大部分都花費在他所喜愛的禮拜堂裡,在這地方,人家都把他看做一個正直、誠實和篤信的典型——實在是一切美德的具體化。 這樣,雖然在社交方面已開始刮起惡風,珍妮在這期間卻正過著她一生中一段美夢般的生活。雷斯脫對於自己這樣的行為,雖然有時難免要發生疑慮,他卻總是和善的,細心的,而且似乎很受用他的家庭生活。 「沒有什麼吧?」她當他晚上回來的時候總要這樣問他。 「當然沒有什麼!」他總這樣回答她,同時要把她的下巴頦兒或是腮幫子擰一下。 她這才從門口跟了他進去,向來靈動的香奶替他拿著外套和帽子。在冬天,他們總坐在圖書室裡看著熊熊的旺火。在春天,夏天,或是秋天,雷斯脫喜歡走到遊廊上去,那上面有一隻角兒可以看見全部的草地和外面的街道,他就在這裡點著他的飯前的雪茄。珍妮總坐在他的椅子旁邊,捋捋他的腦袋。「你的頭髮一點兒都不掉,雷斯脫,你不快活嗎?」她要對他說,或者是,「哦,你額頭上有了皺紋了。你別那麼操心。你今天早上沒有換領帶。幹麼不換?我有一條替你放在外頭的。」 「哦,我忘了,」他總這樣回答,或者裝得額頭上的皺紋看不出來,或者笑說自己恐怕不久就要禿頂了。 在客廳裡或是圖書室裡,當著味絲搭和葛哈德面前,她也一般的嫵媚,不過稍稍端重一點罷了。她喜歡猜謎兒,象三葉草裡的豬,蜘蛛洞,嬰孩打彈子,等等。雷斯脫也要來參加這種簡單的娛樂。他有時要費點把鐘的時光才猜得出來。珍妮對於這種機械問題的解釋卻是靈敏得很。有時候,她得教他怎麼猜,因而覺得非常高興。又有時候,她要站在他背後看著他,臉兒搭在他的肩頭上,雙手摟住他的脖頸子。他似乎並不在意,而他身受她這樣豐富的愛情,實在是很快樂的。她的聰明,她的溫柔,她的機 敏,造成了一種非常愉快的空氣;尤其使他銷魂的,就是她的青春和美。這使他自己也覺得年輕了,如果還有什麼事情使他不高興,那就是怕自己就要衰老。「我要保持著年輕,或者趁年輕就死,」是他最愛講的一句話,後來珍妮也懂得了。她覺得自己為了他的緣故好象年紀輕得多,心裡也自然快活。 家庭生活中還有一種好現象,就是雷斯脫對於味絲搭的感情的日漸 加濃。晚上的時侯,那孩子常要坐在圖書室的大桌子上讀書,珍妮在旁邊縫紉,葛哈德看他那永遠看不完的路德派德文報紙。老頭子總把味絲搭沒有進德國路德派教會學校去讀書引為憾事,而雷斯脫是怎麼樣也不肯聽這種話的。有時珍妮把老頭子的意思傳到他耳朵裡,他就說:「我們這裡用不著那種蠢笨的德國式訓練。現在的公立學校好得很,什麼孩子都是相宜的。你告訴他,叫他別管吧。」 家庭的四人之間,確實有些時候是非常快樂的。雷斯脫常常喜歡把那七歲的小女學生抱在膝上跟她開玩笑。他要把所謂人生的事實故事顛倒起來,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試試那孩子怎麼對答。「水是什麼?」他要問她;及等她答應說那是「我們喝的」,他又故意瞪著眼睛說,「那原是的,不過到底是什麼呢?先生沒有對你詳細講過嗎?」 「不過,那是我們喝的,不是嗎?」味絲搭堅持說。 「單知道我們喝的並沒有講明水是什麼,」他反駁她。「你去問問先生水到底是什麼。」這樣,就把這個為難的問題留在她心裡苦惱著她的小靈魂了。 食物,瓷器,她的衣服,什麼東西原都容易還原到它的化學成分的,他因而常要給她指出一件東西來,要她從表面的形象推尋到它的實質,這樣窘了她幾次,弄得她實在對他有些敬畏了。她早晨動身到學校,總先要叫他看看自己好看不好看,這種習慣,就是因他常慣要批評她的相貌而造成的。他要她打扮得漂亮,一定要她拿一條大藍帶子紮頭髮,要她跟著氣候的變換漸漸由低統的鞋子改做長統的靴子,又要她的衣服做成各種顏色,以便跟她的面色和性情相配合。 「那孩子的性情是輕快活潑的。你別把顏色暗淡的衣服給她穿,」他有一次有過這樣的議論。 珍妮漸漸明白關於衣服的事情是必須跟他商量的,所以常要對味絲搭說,「跑去給爸爸瞧瞧好看不好看。」 味絲搭就會跑到他那裡,在他面前活潑潑地打轉兒,說道,「瞧。」 「對。不錯了。去吧。」她就去了。 他對於她覺得非常得意,遇著禮拜天,也有時侯不是禮拜天,他兩口子坐車出外,常要把她夾在中間。他硬要珍妮把她送到跳舞學校去,把個葛哈德直氣得亂跳。「這樣的違背宗教!」他對珍妮抱怨道。「這種魔鬼的把戲兒。她現在去學跳舞了。到底為著什麼?不是把孩子活糟蹋嗎?「哦,不是的,爸爸,」珍妮答道。「也不見得就壞到這個樣兒。這是一個極好的學校。雷斯脫說她該去的。」 「雷斯脫,雷斯脫!那個人!孩子該怎麼樣他知道得多著呢!他只會打牌!只會喝酒!」 「哦,爸爸,快別這樣;這種話說不得的,」珍妮就急忙的勸住他。 「他是個好人,你也知道。」 「是的,是的,好人。有些事情也許是好的。這件事情可不對。不對的。」 他這才咕噥著走了開去。至於雷斯脫在近旁的時候,他是不敢說什麼的,而且一見味絲搭,他也就軟化下去了。 「哦,你,」她常要拉住他的胳膊,捋著他的斑白的鬍鬚,這麼的嚷道。碰到這種時候,葛哈德就倔強不起來了。因為他這時已經不能自主,只覺有點東西湧上來哽著他的喉嚨。「是的,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他就嚷道。 味絲搭要擰他的耳朵。 「得了!得了!」他就說道。「這也夠了。」 但是味絲搭除非自己願意住手才住手。葛哈德是崇拜這個孩子的,她對他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他無時不是她的虔誠的僕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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