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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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絲搭這才走了開去,留下珍妮獨個人把她那幾句話反復沉思。鄰舍家已經在談論了。她的歷史已經成了談資了。卻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樣發現的。 醫治一個創傷是一件事情,因時時受到新創以致裂開舊創卻是另外一件事情。有一天,珍妮去拜訪貼鄰的韓生·費爾特夫人,在那裡遇見一個魏利斯登·倍克夫人,正在她家裡喝茶。倍克夫人是跟甘家認識的,也知道珍妮在北區時候的歷史,又知道甘家家庭的態度。她是一個瘦削、強健、有見識的婦女,差不多屬聯橋夫人一流,而且對於社交很注意。她一向以為費爾特夫人也是態度謹嚴的,如今看見珍妮來拜訪,外面似乎鎮靜,內裡已經著惱了。「這是甘夫人,倍克夫人,」費爾特夫人滿面笑容的介紹她的客人。 倍克夫人陰森森地把珍妮看了一眼。 「雷斯脫·甘夫人嗎?」她問道。 「是的,」費爾特夫人答道。 「實在的,」她冷冰冰的接著道,「雷斯脫·甘夫人是我久已聞名的了。」說時把「夫人」兩個字特別加重。 隨後她就完全不顧珍妮,回轉頭去向著費爾特夫人開始一種親切的談話,使得珍妮一句也插不進去。珍妮沒奈何地站在旁邊,對於這種難堪的情境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想法。倍克夫人本來還想多坐一會兒,可是說了幾句就起來告別。「我不能再坐了,」她說;「我答應倪耳夫人今天去看她的。我想已經多多的打攪了。」 她一直走到門口,對於珍妮連看都不高興看她一眼。及到將出門,這才回過頭去,勉勉強強向她點了一點頭。 「我們現在時常要碰著這種古怪的東西,」她走出門時最後向她的女主人說了這一句。 費爾特夫人也不能替珍妮衛護,因為她自己在社會上的地位也不甚顯著,只不過象一般中產階級的婦人正在努力做人罷了。她不敢得罪倍克夫人,因為她的社會地位比珍妮重要得多。她回到珍妮坐的地方,對她道歉似地微笑一笑,可是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安。珍妮呢,當然是面色變了的。一會兒,她就托故告辭回家了。她經這次的侮辱,受刺激非常之深,心知費爾特夫人一定已經深悔同她往來了。從此以後再不會有往來拜訪的事情——那是她知道的。當初那種絕望的感情就又重新回到她身上,覺得她的一生確是完全失敗了。事情已經是無法可辦,即使有法辦,也怕不願辦。雷斯脫並沒有要跟她結婚的意思,也不願意確定她的地位。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事情還是差不多那個樣兒。看看這巨大的房屋,這平整的草地,這婆娑的樹木,這攀附在柱子上和闌杆上織成一種透明綠幕的藤蘿;再看看葛哈德在院子裡安逸逍遙,看看味絲搭每天下午從學校回家,雷斯脫每天早晨坐著漂亮的馬車出去——無論是誰,總都要說這優美的家庭裡面有的是和平和充裕,再不會有絲毫的不快樂存在其中的。 而事實上,雷斯脫和珍妮的生活也確乎是很順當的。鄰舍家已經再沒有人同他們往來,就有也極少,所以他們已經說不上什麼社交生活了;可是這種損失並不怎麼覺察得出來,因為家庭生活裡的快樂和興趣還多著呢。味絲搭正在學鋼琴,已經彈得很好。她原是有音樂天才的。珍妮在家中,穿著藍色的、淡紫色的或是橄欖綠的家常衣服操作家務,或是縫紉,或是撣灰塵,或是打點味絲搭上學,或者整理整理東西,那種嫵媚的模樣兒,無時不令人喜悅。葛哈德則忙碌著許多任務,因為有關家庭經濟的一切事情,除非經他手去動一動他才肯放心。他有一樁自己擔當起來的任務,就是每天晚上雷斯脫或是僕人們把煤氣燈和電燈熄了之後,他定要到各處巡察一周,看有沒有遺漏未熄的燈亮。他以為這種浪費是有罪的。 雷斯脫的貴重衣服往往穿了幾個月就隨便丟開了,這在那節儉的德國老人看起來,也是一樁可痛心的事。又有時候看見他那些華麗的鞋子,只因皮上有了幾條縐紋或是後跟磨陷了一點,就丟開了不再穿,他也覺得很可惜。他總要把它們拿去修理起來,但他若是去問雷斯脫鞋子壞在什麼地方,雷斯脫總回答他說穿起來覺得不舒服了。 「這樣的奢侈,」葛哈德常常對珍妮訴說。「這樣的浪費!這是沒有好結果的。將來總要有窮的一天。」 「他是沒有法兒的,爸爸,」珍妮替他辯解道。「他就是這個樣兒養大的。」 「嘿!真養得好。這些美國人,他們一點都不懂經濟。他們應該到德國去住幾天。這才會曉得一塊錢能有多大的用處。」 這些話,雷斯脫有時也從珍妮口裡聽見過,但他只微微一笑罷了。他覺得葛哈德是好玩的。 還有一件使他傷心的事,就是雷斯脫濫用火柴的習慣。他常要一面說話一面劃火柴,卻忘記了點煙,拿在手裡一會兒就又丟了。有時候,他點一支雪茄,竟要經過兩三分鐘才會真正去點,卻把一根根的火柴劃了又丟,丟了又劃。走廊上有一隻角落,他在春天或是夏天的夜晚,喜歡在那裡坐著吸煙劃火柴。珍妮也陪著他坐,每次總有大量的火柴扔在草地上。有一次,葛哈德在草地上割草,發現那沒有點完的火柴杆,不僅是整束的,簡直是整盒的,都在那草葉底下要腐爛了。他初看見時不由得大吃一驚,至少也已經叫他喪氣。他拾起這些浪費的證跡,用一張報紙包起來,送到珍妮正在那裡縫紉的起坐間裡。 「你瞧瞧,看我找到什麼東西了!」他質問道。「你就瞧瞧看!這個人,他那樣不講經濟,簡直過於一個——過於一個——」底下的名稱他可說不出來了。「他一徑坐著抽煙,用火柴這麼用法的。要賣五分錢一盒呢—— 五分錢呢。這樣的人將來怎麼會有好處,怎麼會過得下去,我簡直不知道。 你就瞧瞧看。」 珍妮看了看,搖搖頭。「雷斯脫的確浪費,」她說。 葛哈德把這些沒有燒完的火柴帶到地室裡去。至少,它們應該放到爐子裡去當柴燒。他卻把它們保存起來,預備給自己點煙之用,點法是把火柴杆兒擎到爐子裡去引火,可以代替舊報紙的紙撚兒;這種舊報紙他也成堆的積在那兒——又是他那東家和主人的浪費習慣的一種證據。他覺得這真是一個悲慘的世界。差不多什麼事情都看不過眼。他卻仍對浪費和奢侈的習慣努力奮鬥。他自己的經濟是極嚴格的。一連幾年,他每個禮拜天都穿那一套由雷斯脫舊衣改做的玄色衣報。雷斯脫丟掉的鞋子,他只消把自己的心理稍稍改變一下,就好象無不合式,因而也拿來穿了。還有他的舊領帶——那些黑色的——也都還很好。雷斯脫的汗衫可惜不能改制,否則他也可以用;至於襯衫,只消得女廚子的針線一縫,就都配身了。還有雷斯脫的襪子,當然是絲毫都沒有破的。這樣,葛哈德在衣著上面,就一文錢不用破費。 至於雷斯脫所拋棄的其他衣物——鞋子,汗衫,領子,成套的衣服,領帶,以及諸如此類的——他都把它們收藏起來,經過幾個禮拜,幾個月,這才不勝痛惜地,去找了一個裁縫、一個舊鞋商或是一個破布商來,用最高的價錢把它們出脫。他已經習知了一切舊衣商人都是大滑頭,又知任何破布商或舊鞋商的訴苦都用不著聽信,他們都是說謊的。他們總說自己怎麼樣怎麼樣窮苦,而其實富足得很。他曾經把他們的故事細細研究,曾經跟著他們去探訪,知道他們把買去的東西怎樣處置。 「流氓!」他宣言道。「他們給一毛錢買了我的一雙舊鞋去,我看他們掛在門前,卻標著兩塊錢的價格。簡直是強盜!我的天老爺!一塊錢不該給我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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