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五七


  「我打算到克利夫蘭爸爸那裡去。他要我。他現在只有一個人。可是你不要來看我,雷斯脫。你最好是不要來。又及。」

  她把這信放在信封裡,封好了,暫時藏在懷中,以待可走的機會。

  一連幾天,她都沒有機會可實行這個計劃,但是有一天下午,雷斯脫打電話回來,說他要有一兩天不回家了,她就趁這機會把自己和味絲搭的必需衣服收拾起來,裝在幾隻箱子裡,隨即去叫腳夫來搬運。她本想先打個電報給父親,通知他她要回去,但知道他已經沒有家,就想到那裡臨時找他也是一樣的。喬其和味羅尼加並沒有把家具統統拿走。大部分都還堆在那兒,這是父親寫信來說的。她可以利用這點東西佈置起一個小小的家庭。籌劃既定,正在靜等腳夫,誰知雷斯脫忽然開門進來了。

  原來雷斯脫不知為著什麼理由忽然變更本來的計劃。他並不是心血來潮,也沒有什麼直覺,只是適逢其會,竟使事情突然有轉機。他當初本想約同朋友到芝加哥南部加加幾澤去打一天野鴨,但到臨時忽然打消計劃,且還提早了回家的時間。至於為什麼會突然有這變計,他可自己也說不出來。

  他快到家的時候,自覺回家這麼早,也有一點兒奇怪;後來看見屋裡豎著兩隻大箱子,他就立刻驚呆了。珍妮已經穿好衣服預備要出門——這是什麼意思啊?而且味絲搭也是這樣?他滿心驚異的瞠視著,棕色的眼睛裡流露出急於要問的神情。

  「你到哪裡去?」他問道。

  「怎麼——怎麼——」她一面退卻一面說。「我要走了。」

  「走到哪裡去?」

  「我想要到克利夫蘭去,」她回答。

  「做什麼去?」

  「怎麼——怎麼——我本來要告訴你的,我想不應該再象這樣子過下去了。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可是我不能。我寫了一封信給你。」

  「一封信,」他嚷道。「你這到底是什麼話?信在哪兒?」

  「那兒,」她機械地指著一張小圓桌說;那信很顯眼地放在一本大書上。

  「你真個要留了一封信就走嗎,珍妮?」雷斯脫說時,聲音有些變硬了。「我對天發誓,我真莫測你的高深。到底是為著什麼?」說著,他把信封撕開,看著開頭的幾句。「最好叫味絲搭到外面去,」他暗示道。

  她依了他的話,不一會又回進房中,站在那裡,面色慘白,眼睛大大的睜著,看看牆壁,看看箱子,又看看他。雷斯脫將信細心看過一遍,卻不馬上放下,及至移動了幾次地位,才把它扔在地板上。

  「好吧,我告訴你,珍妮,」他好奇地對她看了看,遲疑了一會才這麼說。這個時候,只要他願意的話,就又是一個機會可以終止兩人間的關係,但他看看事情很平靜,並不覺得自己願意利用這機會。他們已經相處這麼久,現在要突然拆開,似乎是可笑的。他真正的愛她──這是沒有疑義的。

  但是他仍舊不願意跟她結婚——不能有妥善的辦法跟她結婚。這個她也已知道。她的信裡已經說得很多了。「你把事情看錯了,」他慢慢的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可是現在的局面你卻看得不對。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能跟你結婚——無論如何現在總不能。這裡面要牽涉的大事情太多了,都是你不知道的。我是愛你的,你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得顧到我的家庭,顧到我的事業。你不明白這其中要有多少困難,我卻是明白的。現在我並不要你離開我。我太捨不得你了。我當然不能攔阻你。你如果要走的話,你當然可以走的。可是我想不出你為什麼該走。你並不是當真要走吧,是不是?你且坐一會兒再說。」

  珍妮本打算瞞著他走,現在覺得真正進退維谷了。只因自己的要走,引出他這番平心靜氣的話來,竟像是向她辯訴。這是使她傷心的。他,雷斯脫,正在向她求告呢,而她又是那麼愛他的。

  她走過他這邊來,他就拿住她的手。

  「你聽我說,」他說。「你現在離開我走,確實是沒有好處的。你剛才說要到哪裡去?」

  「到克利夫蘭,」她答道。

  「那末你打算怎樣過日子呢?」

  「我想要去找爸爸來同住,如果他肯的話——他現在是獨個人住的——也許去找點事情做做。」

  「好吧,珍妮,你現在能夠做的還不是從前做過的那種事嗎?你不打算再去做太太們的女僕吧,是不是?或者去做店員吧?」

  「我想我能得到一個女管家的位置吧,」她計議道。她也曾把找事情的可能性籌算過一番,覺得這是最有希望的一條路。」

  「不,不,」他搖著頭咕噥道。「這是無謂的。除開一點意思之外,你這全部計劃都是無謂的。怎麼,就是拿道德的觀點來說,也對你沒有好處。

  你不能把已往的事情勾消掉的。無論如何你還是個你。我現在不能跟你結婚。將來也許可以的,可是我現在不能說定,我不能隨便應許人家。就算我答應你走,你也不會走的,而且你即使要走,我也不讓你再去過你計劃中的那種生活。我總要設法贍養你。你不是真正要離開我吧,珍妮?」

  面對著雷斯脫這樣動人的人物和有力的抗議,珍妮自己的結論和決心登時粉碎無餘了。就只他那手的一捏,已經足夠使她心裡起動搖。她於是開始哭了。

  「你別哭,珍妮,」他說。「事情也許不如你所意想的那麼絕望。你要鎮靜一下子。把衣裳去換了吧。從此你不會再想離開我了吧,是不是?」

  「不——會——了!」她嗚咽道。

  他於是把她摟進懷中。「你要耐心些,」他繼續道。「這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呢。事情不是一刻兒就弄得好的。可是總可以弄好。我自己對於平時忍受不了的事現在也在忍受啊。」

  他最後才看見她恢復比較平靜的狀態,從眼淚裡露出一個慘苦的微笑來。

  「現在把那些東西收起來吧,」他指著那些大箱子溫婉他說。「此外我還要請求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珍妮問道。

  「從此什麼事情再不要瞞我,你聽見嗎?從此再不要打你自己的主意,不等我知道就幹起來。你如果有什麼心事,我要你說出來。我不會把你吃掉的!你有為難的事情儘管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即使解決不了,你我之間也沒有什麼該隱瞞的。」

  「我知道了,雷斯脫,」她直望著他的眼中懇切地說。「我應允你什麼都不瞞你了——真的不瞞你了,我從前是怕,現在不會怕了。你可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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