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五三


  「你聽我說,露意絲,」雷斯脫再把身子抬起一點兒,繼續說道。「你也是個明白人,跟我一樣懂得人生的。咱們現在用不著辯論。我並不曉得你要來,不然的話,我就另有佈置了。」

  「另有佈置,不錯,」她冷笑道。「我也要這麼想法。好主意!」

  她想到自己無端落入這陷阱,心中老大的著惱,以為這實在是雷斯脫的羞辱。

  「這不過是我對你客氣的話,」他作色道。」我並不是要向你辯護自己的行為。我說我要另有佈置,並不就是向你討饒。你如果要不客氣,那也隨你的便。」

  「怎麼,雷斯脫·甘!」她兩頰漲得緋紅地嚷道。「我不想你會這個樣兒。我想你也該覺得慚愧,居然這麼公然的——」後面這個詞兒她可不說下去了——「而且咱們的朋友滿城裡都是。真可怕!想不到你會這樣的不識羞恥,這樣的不知自重。」

  「什麼羞恥不羞恥!」他怒道。「我已然告訴你了,我不是向你辯解。

  你如果不喜歡這樣,你當然知道自己的辦法。」

  「哦!」她嚷道。「這是自己親兄弟說的話呀!而且都為著那個貨色說的呀!那個孩子是誰的?」她又野蠻地卻好奇地追問道。

  「不要緊,總不是我的就是了,就算是我的,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希望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珍妮當時在起坐間隔壁的飯廳裡操作,聽見他們話裡提到她,很是難聽,也只得咬緊牙關忍痛罷了。

  「你別肉麻吧。我從此再不來管你的事,」露意絲又應口道。「可是我想你這樣的人實在犯不著做這樣的事——犯不著跟這種下流女子在一起。因為她不是——」她正要再把「你的管家」幾個字接下去,可是雷斯脫已經怒不可遏地打斷她的話了。

  「你不要管她是什麼樣人,」他咆哮道。「她比有些自命為上流人的還好些。我也明白你的意思。那是不要緊的,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然做了這種事,就不管你的意思怎麼樣了。有過失該我自己承當。你別替我操心吧。」

  「好吧,我不管你,你放心,」她又應口道。「你分明是不把家庭放在心上的了。可是你如果識點羞恥的話,就不該叫自己的妹妹到這種地方來。

  我就只覺得噁心,別的沒有什麼,我想別人聽見這種事情也要噁心的。」

  說著,她就轉過身子,帶著侮慢的神氣走了出去,剛巧珍妮走近飯廳門口來,她又狠狠的把她瞪了一眼。這時候,味絲搭已經走到裡面去了。過一會兒,珍妮才走進房來,把門關上。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雷斯脫把一頭濃發掠在背後,滿肚子憂鬱地仰在枕頭上。「命運真會惡作劇!」他想道。她現在回去,一定要把事情告訴家裡人。父親就要知道,母親也要知道,羅伯脫、伊木真、阿彌都要聽見了。他還有什麼話可以辯解?——她是親眼看見的。他沉思地瞠視著牆壁。

  這時候,方在操作的珍妮也有材料可供她思索。在別個女人的眼裡,她的真正的地位原來是如此的。現在她已經能夠看透世界上人對她的態度了。

  這一家人家對於她,其遠不可即,就仿佛他們住在另一行星上一般。在他的妹妹、兄弟和父母的眼中,她就是一個爛汙女子,一種在社會地位上、思想上和道德上都比他低得多的貨色,簡直是街上賣淫的貨色。她本來也曾希望能夠叫世上人看得起她,如今卻曉得這場希望全空了。想到這裡,她的敏感性上就裂開了一個闊大的創口。她實在是下流的,卑賤的,在她露意絲的眼中如此,在一般人的眼中如此,在雷斯脫眼中也根本就是如此。啊,她怎能夠挽回世上人的這種成見,讓她體體面面的生活著,規規矩矩的做個人呢?

  這怎麼辦得到呢?她也知道做人應該這樣的。可是怎麼能夠這樣呢?

  33

  露意絲念及家聲損壞,心中不勝憤慨,就急忙回到辛辛那提,把她這次發現的經過報告家裡人,並且添花添朵的加上了許多細節。據她報告,她當時在門口遇見一個「傻頭傻腦的面色蒼白的女子」,一聽見自己的名字,甚至不肯讓她進去,卻只站在那裡,「現出一副賊膽心虛的樣兒。」又說雷斯脫也太無恥,竟敢對著她的面直認不諱起來。她問孩子是誰的,他不肯告訴她。「總不是我的就是了,」他只肯說。

  「哦,真有這回事!真有這回事!」首先聽見這故事的甘老夫人嚷道。

  「我的兒子,我的雷斯脫!他怎會做出這種事來呀!」

  「而且是那樣一個貨色!」露意絲故意加重語氣喊出這幾個字來,仿佛這幾個字必須重複一下,才見得事情是實在的。

  「我到那裡去,原是為看病去的,」露意絲繼續說。「他們說他病了,我當他總是重病。誰知道會有這種事的呢?」

  「可憐的雷斯脫!」她的母親嚷道。「誰想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甘老夫人把這困難問題在心中反復忖度一番之後,覺得自己以前沒有經驗,不知該怎樣解決,就打電話把老頭子從工廠裡請回來大家商議。商議的當兒,老頭子始終板著一張莊嚴的面孔沒有話說。雷斯脫是公然跟他們從來沒有聽見過的一個女人同居了。他生來性情倔強,大概是會不顧一切的。在這情形之下,要行使親權是不可能的事。他知道雷斯脫是師心自用的,如果有人要勸他改邪歸正,那就只有用高妙的外交手段才行。

  商量沒有結果,老頭子就一肚子不高興的回到工廠去,但他已經決定事情不能不管了。他又同羅伯脫商量了一回,羅伯脫承認謠言已經聽見過多次,他只不願意說出來。甘老夫人後來提議羅伯脫到芝加哥去跟雷斯脫談一談。

  「他應該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拖下去,對他將會造成無可補救的損害,」

  甘老頭子說。「他不能指望這樣的做法可以成功。這是誰都不能的。他或者是娶她,或者是離她,總不外是兩條路。我要你替我去跟他這麼說。」

  「很好,很好,」羅伯脫說,「可是誰能叫他相信呢?我是幹不了這個差使的。」

  「我希望,」老頭子說,」他終於會相信;可是你無論如何去一趟試試看。這是不會有什麼害處的,他或許會明白過來也未可知。」

  「我可不相信,」羅伯脫回說。「他是一個很倔強的人。你想他在家裡的時候,也曾勸過他多少好話,可有什麼用呢?不過你如果覺得這樣可以有點兒安慰的話,我也會去的。母親也要我去。」

  「是的,是的,」他父親心煩意亂的說,「去一趟的好。」

  因此羅伯脫就答應去了。此去的成功失敗,他原沒有多大的把握,但他自信有道德和正義的力量可以打動人,就欣然的動身到芝加哥去了。

  羅伯脫到時,就是露意絲來過的第三天早晨。他先到堆棧去找,雷斯說不在那兒。他這才打電話到他家裡,很圓滑地跟他約定了一個時間。雷斯脫還在病中,但他情願到事務所裡來會面。到時候,他果然來了。他用著一種若無其事的態度會見羅伯脫,先談了一回營業的情形。接著就是一種有所醞釀的沉默。

  「我想我這回的來意你總知道吧,」羅伯脫試探著開始說道。

  「我想我也猜得著,」雷斯脫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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